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和几乎喷到脸上的怒火,容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她用一方素雅的棉帕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而后,她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如同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地迎上王钊那几乎要喷出火焰的毒辣视线。
她的目光并未在王钊的刀柄上停留,反而像是穿透了他,带着一丝悲悯的玩味,扫向了那个在人群中缩成一团的缇骑。
“呵,”容与唇角微扬,竟是对着赵小五方向,露出了一个极淡、却似乎带着一丝真诚善意的微笑,“小五兄弟?不过是一碗粗陋吃食,若你喜欢,改日容某让蜜儿写个方子予你便是。”
她的嗓音清越平和,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淌过。
赵小五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感动,但旋即接触到王钊回头投来的、那几乎能杀人的阴冷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摇着头,闷闷道:“不……不敢!谢大人好意,小人哪配吃这么好的……”
王钊脸上肌肉抽搐,怒火更盛。
他猛地转回身,刚想发作——
容与却在他开口前,自然地接上了话,话锋一转,仿佛真的只是闲聊故人,声音平和无波:“说起来,容某离京两载,倒有些记挂天隼司的故友了。”
“王百户在司中,想必人脉通达?不知……岳行岳佥事,近来可还安好?”
“他性子向来刚烈忠直,最是勤勉,想必又接了要紧的差事,在外奔波吧?骆指挥使有他这样的臂助,真是省心不少。”
“岳佥事?”王钊的声音如同在冰水里淬过,干涩、冰冷、带着刻意压抑的锋芒和浓浓的疏离感,“容先生,你这东拉西扯的功夫,真是让王某刮目相看!岳行……”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生硬的、毫无温度的假笑:“岳佥事他……自然是好的。至于他忙些什么,担何差事……”
王钊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紧紧锁住容与的双眸,声音也陡然压低,带着冰冷的嘲弄和不加掩饰的警告:
“这……就是我天隼司内务了!自有指挥使大人统筹安排!”
他刻意重重地、清晰地强调了“指挥使大人”这个称呼。
“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等、旧事,”王钊的声音陡然转寒,手再次按在刀柄上,眼神阴鸷得如同能滴出水,“容先生,你最好也少打听,少攀扯,免得惹祸上身。这趟路……还长着呢!”
容与看着王钊那因“岳行”之名而瞬间剧变的脸色,再看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敌意和警惕,心中若有所思。
据她所知,天隼司内部,也非一团和气。
王钊这队人马,无疑是现任指挥使骆无涯的铁杆爪牙,与岳行这位指挥佥事一系,只怕是形同水火。
至于骆无涯……容与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扳指。
此人的上位本就蹊跷。
据可靠密报,他与深宫中那位圣眷隆厚、育有年长且颇有心机三皇子裴晔的沈贵妃,关系非同寻常。
有传他是沈贵妃乳母的远房侄孙,自小受沈家资助,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天隼司,能力手段是有的,更在沈家及三皇子势力的暗中扶持下,在陛下的默许之下,登上了指挥使的高位。
不过此刻多想无益,蜜儿收拾了碗碟,一行人便准备继续赶路。
车轮碾过满地的红枫枯叶,发出细碎而萧瑟的声响。
前方是一段名为“赤崖隘口”的险道,两侧山壁如鬼斧劈开,高耸逼仄,仅容两车交错,曲折狭长,光线暗淡。
山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凉意和岩石的土腥气。
容与的马车刚行至隘口中段,那队天隼司缇骑被地形拉成一条长长的纵队紧随其后。
王钊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崖壁,眼神如同嗅到猎物的猎鹰,右手习惯性地搭在刀柄上。
赵小五在他身侧稍后位置,也绷紧了神经,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忽然!
“嗖!嗖!嗖!”
尖利刺耳的破空声从两侧崖顶呼啸而至。
十几支力道惊人的雕翎箭矢,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般直扑缇骑队伍!
“敌袭!有埋伏!结阵!”王钊一声暴喝,反应极快,猛地抽出绣春刀,格飞一支射向他的狼牙箭。
其他缇骑也训练有素,瞬间伏低身体,抽刀举盾,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箭矢钉在盾牌或岩石上,火星四溅。
一轮箭雨过去,两名反应稍慢的缇骑捂着肩臂惨叫倒地,血流如注。
场面骤然乱作一团!
混乱中,崖壁上人影绰绰。
约莫十来个身着褐色或灰色粗布劲装、蒙着面巾的山贼,挥舞着雪亮的砍刀、长矛,口中发出毫无章法的怪叫,如同饿狼般从两侧石缝和矮灌木丛中跃出,直扑下来。
目标……赫然是后队的缇骑!
攻势凶猛,刀刀见血!
“王百户!是山贼!”赵小五奋力格开一把劈来的鬼头刀,脸上溅了几点鲜血,焦急地喊道,“贼人凶悍!我们快护住马车!”
王钊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他一边挥刀力战,一边高声喝道:“慌什么!保护好受伤的弟兄!这伙毛贼意在劫掠!”
“赵小五!疤脸孙!带五个人守住后路,其他人跟我冲!去崖顶,务必揪出那些放冷箭的杂碎!不能让他们再放箭!”
话音刚落,王钊一马当先,竟真如猛虎扑食,带着七八名心腹缇骑,奋勇朝着右前方崖顶几个箭矢射来的方向追击而去。
其势头之猛,竟似要将所有威胁扼杀在源头,显得无比尽职尽责。
“头儿!等……”赵小五眼睁睁看着王钊带走了近半数战力,尤其是冲得最猛的那些精锐,朝着远离马车中段的方向而去,而他却被留下断后,面对七八个凶悍“山贼”的缠斗,急得直咬牙。
疤脸孙在旁边拼命格挡,也是分身乏术。
“这不对!”赵小五在激烈拼斗间隙,焦灼地瞥了一眼隘口中段孤立无援的马车,又望向王钊他们“奋勇追击”却很快消失在石壁弯道后的身影,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嘶声力竭地朝那边喊道:“头儿!这些贼人像是故意分头行事!容大人那边无人护卫,马车才是目标!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得赶紧回援!!”
赵小五的吼声在峡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