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祖父的亲孙女?那……那她是谁?
容行简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容远鹤的目光紧紧锁住容与,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悔恨,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行简,那枚银长命锁,是子瑜亲手给他女儿打的,世上仅此一枚……”
容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了。
这一刻,容与感受到的,不是亲人相认的期待和喜悦,反而是一股冰冷的戒备,瞬间席卷全身。
“首辅大人,”容与叹息一声,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疏离,“下官……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容行简,就是容行简。家父容明涣,家母李月棠。”
“至于什么长命锁,下官从未见过。”
并非容与绝情,但……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男子的身份,是她安身立命、实现抱负的根本,绝不能有丝毫动摇。
容远鹤看着她眼中瞬间升起的戒备和冰冷,心如刀绞,痛楚几乎将他淹没。
看着她激烈的反应,容远鹤老泪纵横:“孩子,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快死了……”
”我只是想……想告诉你,你受苦了……孩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的养父母,他们……他们对你好吗?”
容与紧抿着唇没有搭话,眼神带着审视。
容舒还处在震惊和混乱之中,此刻也没心思做那八面玲珑的解语花。
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容与看着看着容远鹤灰败的脸色,也忍不住心中一痛。
是啊,他快要死了。这位为国操劳一生的老人。
她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眼神依旧带着警惕,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醒来时,就在一个……夫人的怀里。”
“我很冷,很饿。她已经死了。”
她描述着原身的记忆,也是她穿越而来的起点。
“后来,我就跟着逃荒的人走。刨树根,抢野菜,喝泥水。很多人都死了,死在路边,被野狗啃食。”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泪流满面的容舒,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歉意:“后来……我被父亲捡到。”
她抬起手腕,缓缓露出那根陈旧的红绳,“这个,是当年在逃荒路上,我与容家的二女儿交换的——她叫容姝,静女其姝的姝。”
静女其姝……容舒抬起手,抚过自己颈上的银锁,心中五味杂陈。
容与缓了口气,继续说着:“后来,父亲不幸逝世,为了家里能多分地,我扮了男装。再后来,读了书,考了科举。”她看向容舒,眼神复杂,“抱歉,姝儿妹妹……我也不知,当年一念之差,竟让你和家人分离了这么久。”
容舒只觉得脑海中某些深埋已久的记忆碎片,终于有了归宿,此刻早已默默滚下泪来,她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族……姐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原来我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占了祖父的疼爱,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我才是那个对不起你的人啊!”
她看向容远鹤,泪水汹涌:“祖父,您待我恩重如山,视如己出,是我鸠占鹊巢……”
容远鹤紧紧握住容舒的手,语气中满是疼爱:“傻孩子,不怪你……是祖父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子瑜……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安抚完容舒,他又看向容与,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和近乎卑微的怜惜:“行简,你……你想不想恢复女儿身?你不认我也好,但是……但是你这条路,太险了啊!”
“我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保你平安,至于明涣家……我也会厚报,让他们一世无忧……你、你何必如此辛苦,如此的……如履薄冰……”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近乎哽咽。
然而……
“不。”容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即便感动,即便相信这个老人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但,容与做不到。
做不到捂住眼睛和耳朵,对这世间的一切不公……视若无睹。
“首辅大人,慎言。容行简,就是容行简。”
“女儿身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却莫名地含着嘲讽与苦涩,“若哪一日,山河靖平,女子也能与男子一般经商、从军、科考……到那一日,谁会恨生女儿身呢?”
容舒听到这一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容与,只觉得,振聋发聩。
容与也回看向容舒,目光温和了些许,带着一丝真诚:“至于舒儿妹妹,她很好。她把‘容舒’这个身份做得很好,甚至……我若是她,也不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
容舒听着容与的话,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容与的愧疚,又有一种庆幸。
她早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只是仍有些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了她们,我知道,如果是我,一定不如你……”
容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真实温度的笑意,那笑意融化了她脸上的冰霜。
无论容远鹤如何,对于容舒这个姑娘,她总是愧疚和喜爱居多。
即便不说当年的意外,现在的容舒,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几乎具备这世上一切美好的品质,正直而又善良,温柔中透着坚韧。
她笑了,看着容舒欲言又止的神情,主动提起了容家的事情:“母亲……闺名李月棠。她很温柔,也很坚强。父亲去世后,一手将我们姐妹三人带大。”
她声音微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大姐,闺名容婉。性子继承了母亲的柔婉,却更坚韧些,如今已经嫁人,经营着‘容香记’,调香的手艺极好,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提到容妍,容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小妹闺名容妍,不知你是否在宫宴中见过。”
听着容与说起这些,容舒的表情叶柔和下来,眼中闪过淡淡的憧憬。
她微微颔首——容妍,她自己是见过的,就在前几日的宫宴上。
那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姑娘,身上迸发着生命力,叫人看见就觉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