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猛地回过神,她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李月棠盈盈下拜,姿态端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容舒见过……伯母。”
李月棠如梦初醒,她看着眼前恭敬行礼的女子,初见的巨大冲击过后,随之而来的恐惧和痛苦瞬间攫住了她。
无论是不是姝儿,她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这不仅关乎容舒的身份,更关乎行简那惊天动地的秘密,关乎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她缓缓抬手,用帕子捂住嘴,硬生生将喉头的哽咽压了下去,随即上前,一把扶起容舒,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怜惜和颤抖:“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她紧紧握着容舒的手,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几乎又要落泪,但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我叫你舒儿可好?真是……真是好孩子,快快请坐!”
容婉也迅速调整好情绪,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眼中却依旧残留着水光。
她轻轻握住容舒的另一只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舒妹妹莫怪,家母是见你面善,心中欢喜。我看着舒妹妹也觉得亲切,仿佛仿佛前世便是亲姐妹一般呢。”
容妍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容舒,甜甜地笑道:“舒姐姐,你真好看,比阿兄说的还好看!”
容舒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却熟悉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她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端庄的笑容:“当然可以,您这样称呼,舒喜欢还来不及。婉姐姐和妍儿妹妹过誉了,舒愧不敢当……”
众人落座。
气氛依旧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但很快被容婉和容与的刻意引导缓和下来。
容妍叽叽喳喳地问着御前当差的新鲜事,容婉则体贴地询问容舒的日常起居。
李月棠坐在一旁,目光几乎无法从容舒身上移开,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却又始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
容舒也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奉上。
李月棠看着那些精致的礼物,眼中再次湿润。
她忽然站起身,对容舒道:“舒儿,你先稍坐片刻。”
说完,便匆匆进了内室。
片刻后,李月棠捧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锦盒走了出来。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针脚细密、绣着缠枝莲纹的荷包,颜色虽有些褪旧,却看得出是精心保存的。
她将荷包递给容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初次见面,这个是……伯母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是我亲手做的,还望你莫要嫌弃。”
容舒看着那个荷包,心中剧震。
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荷包,紧紧握在手心,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怀:“伯母,这太珍贵了,舒感激不尽,定当好好珍藏……”
李月棠看着她珍视的模样,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连忙用帕子擦拭,连声道:“好,好!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闲话家常,充满了温情与克制。
容舒讲述着宫中趣事,容婉分享着香料铺子的经营心得,容妍则绘声绘色地描述巾帼营的训练。
李月棠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目光温柔地流连在三个女儿和“儿子”身上,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里。
时光飞逝,日影西斜。
容舒起身告辞。
李月棠、容婉、容妍都起身相送。
容妍拉着容舒的手,依依不舍:“舒姐姐,你以后一定要常来玩啊,我还有很多好玩的事要告诉你呢!”
容婉也温婉笑道:“是啊,舒妹妹,竹石居随时欢迎你。下次来,尝尝我新调的香料茶。”
容舒看着她们,心中暖流涌动,强忍着不舍用力点头:“好,一定!多谢婉姐姐、妍儿妹妹盛情。容舒改日……再来叨扰。”
容与亲自送容舒到门外马车前。
临上车前,容舒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目送她的李月棠、容婉和容妍。
阳光为她们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那目光中的不舍与温情,如同暖流,将她心中这些日子全部的痛苦和迷惘,化作了飞烟。
马车缓缓驶离竹石居。
容舒坐在车内,紧紧握着手中那个温热的荷包,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回去要和祖父说,她找到了她真正的家人。
虽然不能相认,但她们都对她很好。
容舒想,即便将来祖父离去,她孤身一人,但那份血脉的羁绊,那份无声的关爱,已经足够温暖她余生的岁月。
花厅内,李月棠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容婉轻轻揽住母亲的肩膀。
“娘……”容婉轻声道。
李月棠抬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女儿的脸颊,又仿佛透过她们,抚摸着那个刚刚离去的女儿。
她眼中含着泪,嘴角却扬起一个无比欣慰的笑容,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
入夜之后,竹石居内一片静谧,只余下几声秋虫的低鸣。
李月棠的卧房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她并未就寝,而是坐在窗边的绣墩上,桌上摊着一件做到一半的精致绣活。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布料。
“娘。”一声轻唤打破了寂静。
容与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一身青色寝衣外头披着道袍,身影在灯下拉得很长。
李月棠猛地回过神,看到是容与,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行简,还没歇息?快快……进来坐。”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容与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母亲脸上,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泪痕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复杂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不敢相认的痛楚,还有深深的担忧。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李月棠几次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极度的不确定,低低地问:“她,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名字,终究不敢说出口,仿佛一说出来,就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带来无法预知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