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层,永恒的灰色平原。
幽苓独立于平原边缘,周身死寂之气如寒烟缭绕,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空间,落向那遥不可及的第一层。她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却翻涌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复杂情绪。
敌人?
是的,他们分属不同阵营,来自敌对势力。在踏入元初界之前,甚至在此地初次相遇时,彼此都带着警惕与敌意。
然而,在这片唯有寂灭与归墟的十二层,在这漫长到几乎忘却时光流逝的共同修炼与并肩挑战中,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
他们是对手,竞争那唯一的晋升名额;他们亦是同行者,在这条遍布荆棘的寂灭之路上,互为镜鉴,彼此见证着对方的挣扎与成长。她亲眼目睹云澈如何一次次被宸轻易击溃,又如何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走出属于自己的“源初混沌劫”之路。那份坚韧,那份对自身之道的执着,即便以她冰冷的寂灭之心,也无法完全忽视。
尤其是第五次挑战,云澈那蕴含“世界”雏形与“开天”意境的一击,真正撼动了宸的道韵,也深深触动了她。那是一种与她所追求的极致“寂灭”截然不同,却又隐隐指向某种更高层次平衡的道路。
如今,看着那位曾与自己同台竞技、甚至走在了自己前面的“对手”,道基崩毁,身陷死境,如同璀璨流星骤然陨落,幽苓的心中,竟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忍与惋惜。
这无关阵营,无关利益,仅仅是一位求道者,对另一位展现出惊才绝艳之姿的同道,所产生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共情。
“玄黄帝剑……剑意入髓,道基近毁……”幽苓低声自语,冰冷的声音在寂灭平原上显得格外清晰,“若无外力相助,仅凭那一点未熄的火种,恐难持久。”
她沉默了片刻。
身为幽冥魔渊倾力培养的天骄,她身上并非没有保命或疗伤的圣物。但那些东西,珍贵异常,用一点少一点,本是留作自身冲击关键瓶颈或应对生死危机时所用。用来救助一个“敌人”?
理智告诉她,这不值得,甚至有些愚蠢。
但她的目光,却无法从第一层那微弱的气息上移开。她想起了云澈在挑战宸时那坚定的眼神,想起了他最后那惊艳的“源初开天指”,也想起了这数百年来,两人在这片死寂之地,虽无言语,却隐隐存在的某种默契。
“罢了。”
良久,幽苓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决定。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冰冷之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源于对“道”的尊重与惜才之念。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缕精纯至极、呈现出暗灰色、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寒气在她掌心凝聚。这并非攻击性的寂灭死气,而是她修炼《寂灭魔典》至高篇章时,于自身寂灭本源中淬炼出的一丝——“寂灭生机髓”!
此物极其罕见,蕴含着她对“寂灭中孕育一线生机”的独特感悟,对于稳定神魂、抵御外来意志侵蚀有着奇效,尤其对于走寂灭、死亡、终结类道路的修士,更是无上圣品。她自身也仅凝练出三缕而已。
她屈指一弹,这一缕“寂灭生机髓”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灰色流光,无视了塔层的空间阻隔,如同穿越了虚无,精准地没入第一层那深坑之中,融入云澈残破的神魂核心,包裹向那点摇曳的火种。
这缕“寂灭生机髓”的到来,如同在燃烧的火焰外围,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屏障。它并未直接增强火种的力量,却有效地隔绝、缓冲了一部分玄黄帝剑剑意最直接的冲击,尤其是其中针对神魂本源的侵蚀之力!
同时,那“寂灭中孕育生机”的道韵,也与云澈火种中那丝源于归墟的“毁灭中汲取养分”的特性隐隐呼应,使得火种在炼化帝剑剑意时,多了一份稳固与从容。
效果立竿见影!
深坑之中,云澈那原本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种,光芒骤然稳定了数分!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岌岌可危的状态,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幽苓做完这一切,便收回了手,重新恢复了那冰冷孤寂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转身,走向平原深处,继续自己的寂灭之道。
没有言语,没有期待回报。
这无声的援手,源于寂灭之道中的一丝共情,源于对惊才绝艳者的惜才之念,更源于这漫长岁月中,于这方绝地悄然滋生的一丝……超越阵营的、纯粹的道友之谊。
悬浮仙山。
星无衍拂尘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幽苓……竟会出手?还是以‘寂灭生机髓’此等珍物?”
磐也有些意外:“幽冥魔渊的小丫头,倒是有点意思。这份心性,不比她那几个老祖宗差。”
血屠猩红的眼眸眯了眯,冷哼一声,却未多言。
十三层。
曦眨了眨眼,看着水镜中幽苓那无声的举动,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哇!那个冷冰冰的姐姐,原来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呀!这下小云澈更有希望了!”
她看着那稳定了不少的火种,开心地拍手:“太好了!寂灭生机髓加上我偷偷给的那点‘活力’,应该能帮小云澈多撑好久!”
深坑之内,得到了幽苓这雪中送炭般的援助,那点不灭火种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在“寂灭生机髓”的护持下,它更加专注、更加高效地运转起来,继续着那凶险而漫长的、炼化玄黄帝剑剑意的过程。
希望的火光,虽然依旧微弱,却在这来自“敌人”的意外援手下,变得更加坚定,更加明亮。云澈的涅盘之路,在绝境之中,因为这一缕来自寂灭的生机,而悄然多了一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