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谢昭的眼泪掉落在信封上,正好掉在了江逾白写的那句“所以不要陪着我”上。
被泪水染模糊了。
看吧,上天也不同意江逾白的这句话。
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谢昭在心里默念。
他把信小心地擦干净,折好,将纸张恢复原状,塞进信封里。
谢昭抹掉眼泪,继续翻看抽屉里的东西。
里面有房产证,有资产转让证书。
往下翻,就是一封江逾白写的遗书。
谢昭不敢细看,只随意地扫了眼。
没有什么过多的抒情的话,只是一些书面的吩咐。
总之就是把江逾白的所有的东西,在他死后,都给到谢昭名下。
“你自己保管啊真的是,我才不要。”谢昭堵气嘟囔。
再往下,还有一本类似于便签的小本子。
“如果你不想要我的钱,你可以把这些钱捐给孤儿院和那些妇女救助机构,你打这个电话就可以了。”
下面附带了一个号码。
第二页同样是一句话和一个电话号码。
“之前那天晚上的那几个人还涉嫌妇女拐卖,线索还在调查当中,我觉得你一定想出一份力的,调查需要你的帮助,想了解进展就打这个电话。”
“你经常吃的巧克力,打这个电话,第二天就可以送到。”
“衣服店的地址,我充了好多钱,记得帮我花掉,不然都要被可恶的资本家卷走了。”
“或许你想开一家画店吗?如果想的话请打这个电话。”
“开一个生态园呢,可以种菜,也可以种花,还可以销售,就像你之前玩的那个经营游戏那样,如果有这个想法可以打这个电话。”
……
谢昭一直翻,一直翻,翻到后面,空了几页,才有一句:“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做好准备再看”
又空了好多页。
“你应该还有外公外婆,也就是你的妈的爸爸妈妈,你还可以找你的亲人,我的能力有限,帮不到你这么多,你顺着下面的线索找,或许就可以找到他们。”
谢昭一动不动,眸子定在这几行字上,不知道在哪想什么。
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都尽情地去做吧。”
谢昭更加沉默了。
他颇为平静地深呼出一口气,安静地把东西都放回抽屉里。
这些天谢昭时常和江逾白待在一块,只抽出一小段时间出去买东西,回去照料一下寄养在邻居许阿姨家的大头。
谢昭不知道江逾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看起来要准备好久的东西。
大约是在谢昭做出承诺以后。
或许还有一部分早在江逾白得知自己生病以后就开始筹备了。
所以江逾白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谢昭陪着。
甚至要做这么多事来阻止他。
让谢昭有事可做,让他有有更多的牵挂。
费尽心思。
江逾白之前一直求谢昭原谅,想要谢昭施舍一点陪伴。
可他现在想要一个人,因为面对的是死亡。
混蛋。
谢昭想,只要自己稍稍努力,甚至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他想,信里的事情也会被一一完成。
毕竟江逾白怎么可能舍得让谢昭失望呢?
谢昭深呼吸几次,沉默着回到了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他安静地站在那条隔离带外,视线紧紧落在“门顶上的“手术中”的几个红字上。
两只手不断互相揪着手指,手心都冒汗了汗。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谢昭眼中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少,面前的红字愈发明显。
谢昭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江逾白面前大哭的场景。
那时候他在陈珂家被冤枉受了欺负,无助间,江逾白就那样及时出现,替他挡下那些伤害和委屈。
那大概是除了妈妈外,第一次有人把他护在上身后。
他记得那时候的江逾白特别高大,站在他身后时,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安心又委屈,以至于想哭。
说起来很好笑,当时谢昭好像是把江逾白当了妈妈。
回家后,非要扒在江逾白身上,想要江逾白像妈妈那样抱着他哄他。
弄的江逾白一头雾水,还皱着眉问他:“你这样是要干什么?”
谢昭还觉得江逾白怎么什么都不懂呢,就委屈地抓起江逾白的手,让他给自己顺顺背。
江逾白虽然不情愿吧,但还是照着谢昭想要的那样做了。
并在以后,江逾白都会这样哄他。
带上他独有的,无奈又心软的语气,带上亲吻。
看上去可烦躁了,但其实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做这些事。
“你怎么这么能哭”江逾白这样问,像是调侃。
那个时候的江逾白也不知道他将要面对一个水做的小哑巴。
那时的谢昭也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情绪,情感,都会在未来的时间里,无尽地对着江逾白宣泄。
谢昭虽然很笨,又有点敏感,可这也让他对情感的感知很纯粹和直白。
谢昭说以后只和江逾白玩。
想把好的东西都给江逾白。
喜欢偷亲江逾白。
为什么会喜欢江逾白呢?
谢昭道不上来,大概是因为就是非江逾白不可。
江逾白给了他别人给不了的安慰和关心,帮他拿回了好多很多自己的东西。
江逾白是第一个发现他画画好的人,也是除妈妈以外,第一个夸奖他的人。
江逾白是自他长大以后,第一个给他买衣服的人,尺码那么合适,款式他也那样喜欢。
江逾白给他买巧克力,陪他逛小吃街,陪他一起看夕阳。
江逾白救了他太多次。
哪怕是吊桥效应,谢昭都能让此持续一辈子。
江逾白总是嘴硬心软,现在谢昭已经不记得江逾白的嘴硬,只记得江逾白每一个心软的瞬间。
倒不是因为在这种时刻和特殊情景导致谢昭只能想起江逾白的好。
而是江逾白确实在很大一段时间里,对江逾白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存在。
只是因为那些好对谢昭来说太特别。
谢昭害怕对着别人哭泣、生气,怕别人烦他不理他,可他却能对着江逾白做任何事。
因为他潜意识里就知道江逾白不会嫌弃他抛下他。
或许是这样的。
后来呢。
再后再两人好像都出了点问题。
居然都以为对方要离开。
真奇怪。
人总是那样奇怪。
江逾白明明那么想要谢昭的陪伴,却又在这些紧急的关头推开。
人们在危机时刻,总会是下意识地推开自己最爱的人。
谢昭想起了这句话。
医院外的天色早已沉得彻底。
墨色将整个建筑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几扇窗还亮着微弱的光。
医院里很安静,静得谢昭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走廊尽头时钟轻微的滴答声交织。
风从敞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夜的凉意,拂过窗外的梧桐枝丫,沙沙声细碎又清晰。
像无数根细针,一下下拨弄着心口那面不安的鼓,越敲越急,震得指尖都微微发颤。
眼前的那片红色终于变成了绿。
谢昭心跳漏了几拍,他焦急地往前探了一步,都快踩到线边。
几秒钟被拉的很漫长。
谢昭不自觉屏住呼吸,终于看见江逾白被推了出来。
江逾白安静地合着眼,面色带着死寂的苍白。
几个护士快步推着江逾白往重症监护室走,谢昭焦急地拧起眉,紧紧地跟着。
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江逾白脑部情况本身比较严重,已经留下了不可逆的伤害。
江逾白大概在一周内就可以醒过来。
“不过,”医生说话的声音变得略微沉重起来,“如果超过三周没醒的话,那他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昭眸子不安地动了动,他握紧拳头,极轻地点了下头。
重症监护室的门大多数都关着,就算偶尔被打开,谢昭也不被允许进去。
谢昭每天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江逾白一会儿。
江逾白总是那样静静地躺着,呼气轻得快感觉不到。
五天后,江逾白终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转到了他们平时待的普通病房。
他越来越瘦了。
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长长的睫毛毫无生气地垂着,盖不住眼底的憔悴。
两颊几乎没了肉,下颌线变得锋利又硌人。
单薄的被子下,能清晰看到肩膀的骨骼轮廓,整个人苍白又脆弱,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余下沉沉的、毫无生机的沉睡。
谢昭把两人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把大头也带了过来,还把出去看到的天气植物,网上看到的八卦,都一一讲给江逾白听。
谢昭还像个大人照顾小孩一样,给江逾白讲童话故事。
谢昭每天都给自己打气,用尽了医生建议的,以及网上有的所有能刺激病人醒来的办法。
可时间过去了一周半,江逾白还是没有要求醒来的迹象。
谢昭让自己努力微笑。
他相信江逾白
直到两个星期后,谢昭的脸上再也掩不住的疲惫和不安。
他爬上江逾白的床,窝在了床的边边。
“江逾白。”
谢昭喊了句江逾白的名字,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盯着江逾白看。
希望得到除了小幅度呼吸以外的回应。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谢昭语气有点委屈,还有很深的无助。
“我现在有点想哭。”
谢昭忍不住瘪起嘴,伸手握在江逾白的手背上。
“快醒来吧。”
谢昭闭上眼,闷红的眼眶溢出一点湿。
“……我一个人好孤单。”
“你快起来,陪我说说话。”
“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谢昭把自己塞进江逾白怀里,再开口就要哽咽了,就只能在心里同江逾白说好多委屈的话。
倾诉完,今天就过去了,明天又是要加油打气的一天。
一夜无梦。
天微微亮,浅金色的阳光漫进房间,温柔地覆在床沿,把被褥晒得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暖意。
谢昭的眼睫被照的痒痒得。
谢昭无意识地轻哼了声,揉了揉眼,掀开了眼。
一如既往的,谢昭清晨的第一眼就要去找江逾白。
一如既往的,江逾白睁着眼睛,嘴安静地抿着,发丝安静下垂。
睁着眼。
谢昭闭了闭眼,还没等睁开眼,谢昭就猛得一把将江逾白抓住。
江逾白的指尖一动,跳动脉搏在谢昭掌心下生动地跳动着。
“你终于醒啦!?”谢昭又惊又喜,嘴角快咧到耳后。
江逾白眨了眨眼:“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谢昭怔住。
面前的江逾白一脸迷茫,似乎不认识他的模样。
医生说……江逾白的脑子有不可逆的伤害。
谢昭焦急起来:“我是谢昭啊……我是小哑巴。”
江逾白表情奇怪了:“谢昭是谁?你也不是哑巴啊。”
谢昭抓紧江逾白等的手:“我就是谢昭啊。”
“你是我的朋友吗?”江逾白忽然问。
“我是你、你男朋友吧。”
江逾白面露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昭的话吓到。
“真的假的?”
“我是gay?”
谢昭:“gay是什么?”
江逾白:“喜欢男人的男人。”
谢昭认真点了点头:“但可能你只是喜欢我。”
江逾白也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他又问:“我是上面的吧?”
谢昭想江逾白吻的这个应该是和姿势有关。
“有时候是下面的。”谢昭实话实说。
江逾白更惊讶了,明显不信。
“那我是0.5?”
谢昭拧起眉纠正:“你是江逾白。”
江逾白:“好吧,我知道。”
“你……”江逾白顿了顿:“那我平时叫你什么?”
“就叫我名字啊。”
“谢昭?”
谢昭:“对。”
“还有呢?”
谢昭:“小哑巴。”
“还有呢?”失忆的江逾白问题似乎特别多。
谢昭想了想,小声说:“……宝宝。”
江逾白:“哇哦。”
谢昭古怪地瞥江逾白一眼。
江逾白:“真的假的?”
“不应该叫宝贝吗?”
谢昭:“就是宝宝。”
“哦……这样啊。”江逾白心里琢磨着。
“那宝宝亲我一下。”谢昭突然听见江逾白这样说。
“嗯?”
“亲我一下。”江逾白重复,表情看起来挺乐呵。
谢昭终于在江逾白眸中看见了那种熟悉的眼神。
他忽然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江逾白!”
“你吓死我了!”谢昭一把捏住江逾白的手臂,又急又气。
捏了几秒,心又软下来,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将谢昭淹没,冲得他想哭。
谢昭扑到江逾白身上,紧紧地抱住江逾白,眼睫沾上了稀碎的泪花。
“啊,别哭啊宝宝,是生气了吗?”
江逾白有些无措,也抱住谢昭,拍顺谢昭的背。
“这是我想了好久的我们重新开始的开场白。”
“果然还是不大合适。”
巨大的喜悦早已经掩过了难过,可谢昭却只想哭:“你就是故意的,气我。”
“对不起……宝宝你不要哭了……”
谢昭突然笑了出来:“你乱喊什么啊……”
“那宝贝?”
“小宝?”
“你不喜欢这样叫吗?”
“网上不是这样说的。”
谢昭憋红了脸,不理江逾白了。
江逾白笑了笑,垂头吻了吻谢昭的发顶。两人就这样相拥许久。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江逾白声音轻轻,像在讲故事。
“我们不用重新开始,因为我们没有误会,你知道吗?我们还是竹马竹马,我看着你长大,你好可爱。”
“我都不知道那是梦,我以为是真的,我多想是真的。”
“每次发现一点端倪,就又被梦里你的甜言蜜语扰乱。”
“直到昨天。”
“我抱着你睡着之后,我好像听到你很难过地问我,那我怎么办?”
“那你怎么办?”
“是啊,我再不醒来,我的小哑巴要怎么办呢?”
“都要被泪水泡湿了。”
谢昭:“我只哭了一次。”
江逾白小力地按按谢昭眼下。
“不要再哭泣了。”
谢昭闷闷回他“嗯”。
江逾白忽然抱着谢昭坐起来。
谢昭有些疑惑地盯着江逾白缓慢郑重的动作。
【和我试试。】
【可以吗?】
江逾白比划的十分郑重。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盛满了期待,以及一点点不安。
【我们重新开始。】
【好吗?】
谢昭弯起眼 ,凑过去亲亲江逾白的唇:【我愿意呀。】
一切尘埃落定。
是他们的结局,也是新的开始。
——正文完——
(番外在写来,可能晚一点出也可能明天出,宝子们先睡吧,不用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