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褪尽，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艾家村却比往日醒得更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连晨起的鸡鸣都透着几分警惕。
卫爷爷家的土坯房里，油灯彻夜未熄。炕桌上摊着一张用木炭粗略绘制的艾家村周边地形图，烟气与凝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卫爷爷的手指沉稳地点过图上三个关键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就定这三个地方。河湾那棵老柳树下，视野开阔，他们必定觉得容易得手；山脚那座废砖窑，里头地形复杂，适合他们隐藏接近；最后是北坡那片老林子，树密草深，进退都方便，也更方便长群发挥。”
闻人凑近细看，补充道：“废砖窑东侧有段塌了半边的矮墙，是个绝佳的射击点，但需提前清理掉碎砖乱石，免得行动时弄出动静。”
“放心，交给我。”萧长群（八伯）嘴里叼着半截自卷烟，眯着眼打量地图，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儿收敛得干干净净，眼神锐利得像盯准了猎物的老鹰，“河湾的制高点在对岸那棵歪脖子榆树上，林子北边有个小土包，视野最好。给我半天工夫，我把风向、射界都摸透。”
聂渊抱臂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卫爷爷，您一个人去当诱饵，太冒险。万一他们用弩箭或者吹箭……”
卫爷爷摆摆手，打断他：“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们吃了那么大亏，这次来的必定是精锐，也更谨慎。不给他们觉得十拿九稳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露头。”他目光扫过众人，“渊小子，闻人，你俩明面上离我最近，装作干活，但眼神都放机灵点，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扑上来，别犹豫。长群，你是我们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沈家那几位同志，”他看向沈昭珩留下的负责人，“就麻烦你们在外围拉起网，一个都别放跑，也别让村里其他人误闯进来。”
沈昭珩的人郑重点头：“老爷子放心，暗哨都已经布好了。”
姚叔在一旁搓着手，满脸忧色：“景行一早就去工坊稳住那边了，免得人多眼杂。家里这边……真不多叫几个人手？”
“不用。”卫爷爷斩钉截铁，“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就按刚才分的工，各就各位。记住，动作要快，下手要狠，绝不能给他们喘息报信的机会。”他目光扫过聂渊、闻人和萧长群，“家伙都带齐，钱钱留下的那些药，该用的时候就用，别顾忌。”
聂渊重重点头，下意识摸了摸别在后腰的匕首。闻人则检查了一下袖中藏的钢针。萧长群拍了拍他那个沉甸甸的旧布包，里面是他那杆拆解保养好的老式步枪、一把特制的弹弓和一袋打磨得光滑均匀的铁珠。
“那就这么定了。”卫爷爷最后拍板，“今天我先去河湾转转。大家吃完早饭，按计划行动。”
?
西北天际湛蓝，风卷着砂砾掠过苍茫大地。
钱钱和元元根据地址，找到了军区驻地外围那间挂着“军人服务社”牌子的平房。门口卫兵军姿挺拔，神情肃然。
钱钱上前，语气平静：“同志你好，我们找姚谨言，我们是他的弟弟妹妹。”
卫兵打量了一下他俩，尤其多看了一眼年纪明显还小的钱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尽责地点头：“请稍等。”转身进了值班室去打电话。
元元望向远处军区操练场的方向，隐约传来低沉有力的口号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姐，他们好像有大型活动，像是在拉练或者对抗演习。”
很快，卫兵返回，告知：“姚谨言同志去附近山上参加野外拉练了，预计两小时后返回。请两位在此等候。”
钱钱与元元对视一眼。钱钱对卫兵道：“同志，我们的行李能不能先暂放在您这儿？等我哥回来我们再取。里面都是些衣服和吃的，您可以按规矩检查。”卫兵同意后，姐弟俩将简单的行囊存入了值班室。
“干等着无聊，不如去看看他们怎么拉练的？”元元提议，眼中带着少年人的好奇。钱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也好，走走。”
两人循着隐约传来的急促哨音和嘈杂动静，朝远处山麓走去。越靠近，山间传来的呼喊声、奔跑声越发清晰，还夹杂着模拟爆炸的闷响和短促有力的指挥口令。
他们并未察觉，自己正接近一片被划为战术演练区的山林。一处陡坡下，元元率先灵敏地攀上，回身拉了钱钱一把。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中。
林间的气氛截然不同。树木间偶尔可见伪装潜伏的士兵身影，低矮的灌木被人为踩出小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气息。钱钱和元元凭借过人的直觉和身手，如灵猫般穿梭，竟一时未被发现。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站住！”只见三名脸上涂着油彩、作训服沾满泥土的士兵从侧翼包抄过来，神色警惕严肃，显然将他们当成了“潜入者”。
钱钱刚想开口解释，为首那名士兵已疾扑过来试图制服她。元元眼神一凛，侧步上前格开对方手臂，顺势一带一送，那士兵收力不及，踉跄着扑了出去。另一名士兵见状，挥拳直击元元面门。元元不闪不避，抬手精准扣住其手腕，微一发力，对方顿觉酸麻难当，攻势瞬间瓦解。
第三名士兵则冲向钱钱，欲锁她肩关节。钱钱身形微矮，避开擒拿，脚下一个巧妙的勾绊，同时手肘轻点其肋下。那士兵只觉重心骤失，又遭软肋轻击，闷哼一声便坐倒在地。
电光石火间，三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竟被两个少年轻松写意地化解了攻势。他们面露惊愕，挣扎着还想再战。
“住手！”一声沉稳的断喝传来。一名肤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军官快步走来，肩章显示其团长身份。他先是严厉地扫视了士兵一眼：“慌什么！没看出是老百姓吗？！”士兵们立刻收势立正，面露惭色。
团长这才仔细看向钱钱和元元。当看清两人面容，尤其是那两双极为相似、清澈却隐含锐气的眼睛时，他神情猛地一怔，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与深究，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他很快压下异样，语气放缓，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们两个娃娃，身手不得了哇！哪个部分的？怎么跑到这演习禁区来了？”
钱钱冷静回答：“首长您好，我们不是军人。是来找人的，不小心走错了路。”
“找人？找谁？”
“找我哥，姚谨言。他说在这边参加拉练。”
团长眼中讶色更甚：“姚谨言？侦察连那个尖子？”他再次上下打量姐弟俩，目光在他们那双异常沉静、与年龄不符的眼眸上停留了片刻，方才那利落精准的身手在他脑中回放。
这时，一名通讯兵跑近：“报告团长！东三区蓝队渗透小组遭‘伏击’，判定全员退出演练！”
团长眉头一拧：“怎么回事？谁干的？”
通讯兵表情有点古怪：“据退出队员报告，对方……只有两人，动作太快，没看清着装标识，不像我们的人……用的好像是……徒手和冷兵器模拟对抗……”
团长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射向钱钱和元元：“是你们？”
钱钱抿了抿唇，元元则坦然承认：“我们以为又是来抓我们的，就……顺手反击了。”
团长半晌无言，只是用一种复杂又炙热的目光盯着他俩，那眼神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他忽然哈哈大笑，拍了下大腿：“好！好一个‘顺手反击’！把我一个精锐渗透小组给端了！姚谨言那小子，可从来没提过他还有这么厉害的弟弟妹妹！”
他趋近一步，语气变得郑重而热切：“娃娃，叫啥名字？多大了？有没有兴趣参军？就你们这身手、这胆魄、这临场反应，天生当兵的好料子！只要你们点个头，我特批，马上送你们去最好的军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钱钱和元元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钱钱开口，语气礼貌却坚定：“谢谢首长抬爱。我们年纪还小，目前只想找到家人，安稳生活。暂无参军打算。”
团长脸上掠过明显的失望，但仍不死心：“不再考虑考虑？部队最能锻炼人！保家卫国，男儿……呃，女儿也当自强嘛！”他看向元元，“小子，你呢？这身本事，不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元元站得笔直，眼神清亮却同样坚定：“首长，我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们现在只想和家人团聚。”
团长惋惜地连连摇头：“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不过，人各有志。”他顿了顿，又道，“你们说是姚谨言的弟弟妹妹？他我知道，是个好兵。你们等等，我这就叫人联系他，让他马上过来。”他吩咐通讯兵去通知。
等待间隙，团长状似随意地问：“看你们谈吐气度，不像普通人家孩子。父母是做什么的？”
钱钱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普通人家而已。首长，我们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恰此时，一道身影气喘吁吁地从山坡下疾奔而来，正是满身尘土、汗湿戎装的姚谨言。他接到消息立刻赶来，看到钱钱和元元，眼中迸出惊喜，立刻向团长敬礼：“团长！他们是我弟弟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误闯演练区，请您……”
团长摆摆手，打断他，语气意味深长：“谨言啊，你这对弟弟妹妹，可不仅仅是‘不懂事’那么简单呐……好了，人你领走吧。今天这事，保密纪律你知道。”
姚谨言心中一凛，立正应道：“是！团长！”随即赶紧拉过钱钱和元元，向团长告辞。
走出演练区一段距离后，钱钱拉着元元，对姚谨言正式介绍道：“哥，这是我的亲弟弟，元元。我找到他了，所以才临时决定来西北军区这边。”
姚谨言看着元元，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嗯，看出来了，你们长得挺像。”
元元礼貌地朝姚谨言点头，喊了一声：“大哥。”
姚谨言应了一声，看着元元，语气带着些感慨：“嗯，你姐……从她会走路、会说话开始，就一直在找你。”
元元听了，心头一热，看向钱钱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依赖。
一直走到离演练区很远的地方，姚谨言才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身边两人：“你们两个……可真能闯祸！怎么跑那儿去了？还……还跟团长的人交上手了？”
钱钱笑了笑：“意外。哥，我们先去拿行李吧。爸他……在哪儿？”
姚谨言压低声：“卫首长正在指挥部开会，演习前准备事务繁杂。我先带你们安顿下来。等他忙完，我立刻带你们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