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冬天,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把青州市的老街道、旧屋顶都裹成了白茫茫一片,连平日里喧闹的菜市场,都只剩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得无影无踪。
丽民服装厂的铁皮大门上,还贴着去年过年时的红春联,只是边角早已被风雪啃得发白卷翘,像极了此刻工厂的处境——与房管所的产权之争拖了半年,从春末吵到冬深,房管所那边下了最后通牒,说再过十天就派人来拆房,理由是“闲置国有资产盘活”,可谁都知道,背后是有人想把这块地转卖给某事业单位作医疗之用谋利,完全不顾厂里近百名职工的死活。
作为丽民厂的厂长,张毅肩上扛着全厂人的饭碗,这段日子,刚过而立之年的张毅头发都愁出了白发。
张毅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皱的军大衣,领口和袖口都沾了雪,融化后冻成薄薄一层冰碴。
他早上六点就出了门,怀里揣着两个凉硬的馒头,一路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市档案馆赶。
为了找到当年丽民服装厂和房管所签订的安置协议,他已经跑了三个部门,要么说“档案归并了,找不到”,要么说“需要上级签字,领导不在”,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房管所那边在故意刁难,就是不想让他找到能反驳拆厂的证据。
耗到下午四点,张毅才终于在档案馆最角落的库房里,翻到了半本泛黄的台账,可关键的协议原件,还是没踪影。
走出档案馆时,天已经擦黑,雪下得更密了,路灯的光透过雪粒,散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张毅的腿像灌了铅,军大衣被雪打湿,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靠在墙角,掏出怀里的馒头咬了一口,干得剌嗓子,咽下去的时候,连带着心口都发堵——再找不到证据,厂里几十号职工就真的要失业了。
那些跟着老厂长干了十几年的师傅,有的全家都靠厂里的工资过活;刚进来的年轻女工,还盼着拿年终奖给家里添件新衣服,要是厂没了,这些人的日子该怎么过?他这个厂长,又怎么对得起大家的信任?
就在他蹲在雪地里犯愁,手指冻得几乎握不住馒头时,口袋里的bp机突然“滴滴”响了。他赶紧掏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一看,是厂里老会计发的:“房管所老所长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找你,还说知道协议的下落!”
张毅心里一动,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快步往厂里赶。刚到厂门口,就看见退休的房管所老所长李建国,正站在传达室门口抽烟,烟蒂在雪夜里亮着一点红。李建国以前和丽民厂的老厂长是老熟人,当年丽民厂接收房管所十几名家眷、以房抵安置的协议,就是他亲手签的字。
“张厂长,可算等着你了!”李建国看见他,赶紧掐了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实的本子,递了过去,“我听说房管所要拆厂,还对外说当年没签过什么安置协议,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你看,这是当年协议的副本,我自己留了一份,正本在市房管局的存档里,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房抵安置,厂在人在,长期使用,不得要回!他们想凭着强权拆厂,没那么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