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空间跳跃带来的轻微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希望号”的舰体已然稳定下来,从那种超越常规物理感官的旅行状态中脱离。
主屏幕上,过滤掉刺眼的恒星光芒后,那颗熟悉的、以蓝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星球,再一次,却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心境,缓缓旋转着,映入了舰桥内每一个人的眼帘。
与十年前他们离开时,那种“摇篮”被陌生目光窥视、充满紧张与不安的氛围不同,也与上次秘密返回时,那种被各方势力监视、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压抑感迥异。
此刻的地球轨道,虽然依旧能看到那些风格各异的外星造物——如同金属花朵的“启迪者”观测站、棱角分明的“晶核商会”贸易中转站,甚至远处那个依旧沉默悬浮的“肃正协议”前哨。
但它们之间,以及它们与人类扩建后的“天宫”系列空间站、大型船坞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建立在某种脆弱规则和默契之上的“秩序感”。
清晰的界限,偶尔往来的、遵循着特定航路的小型交通艇,一切都显得……异常的“正常”,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繁荣”。
这种正常,反而让段子昊和吴佑楠感到一丝不真实。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太阳系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收到地球联合防卫指挥部发出的通用识别码……验证通过。”
导航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游子归家时,近乡情怯的激动,“‘昆仑’基地专用线路接通……基地回应……”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那简单的几个字,“……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简单的四个字,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遍舰桥,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地砸在段子昊和吴佑楠的心上,也敲击在每一位离家十载的船员灵魂深处。
家。
这个字眼,在长达十年的宇宙漂泊中,在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战斗中,在直面宇宙冰冷真相与各方势力复杂算计的煎熬里,一直是支撑着他们意志不垮、指引他们前行方向的、最温暖也最坚定的灯塔。
它代表着安全,代表着归属,代表着他们为之奋斗、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
“希望号”在来自“昆仑”基地的精确引导下,缓缓调整姿态,并未前往那些公开的太空港,而是驶入了一个位于地球阴影面、经过特殊强化和伪装的军用空港。
巨大的泊位闸门无声滑开,将舰船吞入其内部。
当舱门最终缓缓开启时,一股与飞船内循环空气截然不同的、混合着地球特有草木清香、些许湿润水汽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工业废气味道的空气,涌入了舱内。
段子昊和吴佑楠站在舱门口,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气息,瞬间唤醒了沉睡在基因深处的记忆,仿佛要将这独特的味道,连同这份终于归家的踏实感,一起刻入肺腑,融入血脉。
林浩天和蒋欣妍,以及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早已在泊位旁的平台上等候。
十年的光阴,如同无情的刻刀,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更深的烙印。
林浩天的身姿依旧挺拔,但鬓角已然大片斑白,眉宇间是长期肩负文明存续重任所沉淀下的沉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嵌入骨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此刻正灼灼地注视着从舷梯上走下的两人。
蒋欣妍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纹路,那是无数个在实验室和指挥中心通宵达旦、殚精竭虑的不眠之夜所留下的勋章,岁月带走了她部分青春的容颜,却让那份属于科学家和领导者的执着、坚韧与冷静,变得更加深邃和动人。
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标准的军礼。
四人几乎是同时向前几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男人的臂膀用力地拍打着彼此的后背,那力道近乎粗暴,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十年来的担忧、挂念、所有无法言说的压力与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都传递出去。
女人的拥抱则充满了哽咽与无声的泪水,吴佑楠和蒋欣妍紧紧相拥,肩膀微微耸动,十年的生死未卜,十年的翘首以盼,都化作了滚烫的泪珠,浸湿了彼此的肩头。
这迟来了太久的拥抱,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将所有复杂的情感都融化在了这紧密的接触之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浩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反复念叨着这最简单的词语,却承载了最沉重的情感。
蒋欣妍紧紧抓着吴佑楠的手,仿佛怕她再次消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哽咽着,用尽力气说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很好。”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段子昊和吴佑楠一路以来努力维持的冷静与坚强。
孩子们!他们的忆唐和念归,林浩天和蒋欣妍的林玥和林霄,当年离开时,还是需要父母呵护、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幼童,如今……十年过去,他们都已长大。
错过了多少成长的瞬间?他们现在是什么模样?性格如何?会不会……责怪他们这缺席了十年的父母?
“他们……在哪?” 吴佑楠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挤出来的。她的目光急切地在林浩天和蒋欣妍脸上搜寻着答案。
“在基地的生活区,A7片区,我们原来的住所,” 蒋欣妍努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温暖的笑容,“今天是周末,他们刚从统一的基地附属学校回来。
我们……我们没敢提前告诉他们确切的消息,”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和歉然,“怕万一路上再有变故,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只模糊地说,最近可能有完成重要长期任务的人员返回,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一种在乱世中养成的、小心翼翼的保护习惯,却也在此刻,无比真实地加剧了段子昊和吴佑楠心中那混合着期待、愧疚、紧张和一丝恐惧的、极其复杂的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