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寒气未散,却仿佛掺杂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滞涩。洛冰璇倚靠石壁,紧闭的双眸之下,是翻江倒海的心绪。
杀意已褪,留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茫然。《冰心诀》运转周天,试图将那裂开缝隙的心湖重新冰封,可那自缝隙中渗入的暖意,却如同最顽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道心,越收越紧。
断情绝爱,方证大道。
这是《冰心诀》的总纲,是她数百年来奉行不悖的铁律。可为何,当她真正想要践行之时,道心传来的并非坚定,而是……抗拒?甚至是一丝隐隐的……恐惧?
恐惧失去。
恐惧那无边冰原之上,再无一丝人烟暖意。
恐惧往后万载岁月,只剩下自己与自己对话的死寂。
“吾之道……当真需如此绝情么?”一个从未有过的疑问,如同种子,在她坚冰般的心境上,悄然破开了一丝裂痕。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回冰玉床上那道身影之上。此刻再看,心境已截然不同。那不再仅仅是一个“孽徒”,一个“魔障”,而是……楚风。一个会笑、会闹、会狡黠、会为了她不顾生死的人。
目光掠过他苍白的面容,落在他依旧紧握的右拳上。她记得,那里原本紧紧攥着的是那块已然碎裂的定空盘。
是为了此物,他才被司云岫种下印记,身陷险境?
也是为了此物,他才明知是陷阱,仍要闯入黑风沼泽?
而这一切的源头,皆因司云岫那句关于《冰心诀》反噬的恶语。
他信了。
他为了那渺茫的、可能缓解她反噬的“方法”,不惜以身犯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冰封的心湖剧烈震荡,几乎要失控。她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冰玉床上,楚风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气息也随之波动起来。
洛冰璇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瞬间出现在床边。方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道心之问,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未曾受伤的左手,精纯温和的灵力再次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抚平他体内因伤痛而躁动的气息。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与他掌心那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楚风似乎感受到了这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力量,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紊乱的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甚至无意识地,用微弱的力气回握了一下那只冰凉的手。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却让洛冰璇浑身一僵,仿佛有电流从相触的掌心窜遍全身!
她想抽回手,身体却不受控制,反而将那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只要松开,那刚刚平复的气息便会再次紊乱。
“……”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大一小,一冰一温。复杂的情绪在冰眸中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杀不了。
舍不掉。
那便……先如此吧。
至少,在他伤好之前。
至于道途,至于《冰心诀》的反噬,至于那已然深种的情劫……日后……再论。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维持着渡送灵力的姿势,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密室内氤氲的冰灵之气缓缓流淌,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许久,洛冰璇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那本无形的《楚风孽徒恶行录》悄然浮现。玉指微动,其上墨迹流转,新添一行。只是这一次,字迹不再冰冷急促,反而带着一丝连执笔人都未曾察觉的……滞涩与茫然:
「为其疗伤,耗神费力,耽搁修行,此乃……(墨迹停顿,晕染开一小片)……其过一。」
写罢,她看着那行字,冰眸之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最终缓缓合上了账本。
罢了。
她重新闭上双眼,不再去思考那令人心烦意乱的道心之问,只是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灵力,滋养着床上那人受损的根基。
本能,有时候比理智,更能做出选择。
而远在悬空岛的司云岫,把玩着一枚新生的水晶球,看着其中模糊映照出的、云岚宗主峰那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气息,红唇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笑意。
“看来,种子已经发芽了呢……洛冰璇,你这万载玄冰,终究是遇上了能融化你的暖阳。只是不知,这融化之后,是甘泉,还是……洪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