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王斯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离家时，在他爸面前撂下的狠话。
想起了在梦想收容所，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下的海口。
更想起了刚刚那个油腻中年男指着他鼻子骂的丑恶嘴脸，和王大力那副点头哈腰的孙子样。
现在回去，算什么？
承认自己就是个离了家连饭都吃不上的废物？
承认自己连七层楼都爬不上去，连个外卖都送不好？
承认林宇那个骗子是对的，而他王斯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道你妈！”王斯葱对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三个字，然后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一脸傻笑的瞪着王大力和陈默。
“看什么看？是不是觉得老子很可笑？”
陈默走上前，捡起地上那件印着黄色袋鼠的外卖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想不想干，是你的事。但衣服是公司的财产，弄坏了要赔。”
王大力走过来，从王斯葱的电瓶车上拿起那顶头盔，塞回他怀里。
“笑话你？”王大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他妈有什么资格笑话你？我笑话我自己还来不及。”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油乎乎的黄色外卖服。
“你以为老子愿意干这个？你以为老子喜欢对人点头哈腰，被人指着鼻子骂孙子？”
“老子也想跟林总一样，每天翘着二郎腿喝茶，动动嘴皮子钱就到手了。可我有那个脑子吗？没有！”
王大力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记一记地砸在王斯葱的心口上。
“送外卖，不丢人。饭都吃不饱，才他妈丢人。”他盯着王斯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刚才给那家伙二十块钱，是怕他？我是怕平台扣钱！一个差评，扣五十！今天晚上白干！”
“阔少，你跟我们不一样。你送不送，都有人给你兜底，大不了回家道个歉，明天继续住豪宅、开豪车。而我们要是不送，那就得饿死。”“所以我们送外卖，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斤。
王斯葱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粗犷憨直，一个文弱书生，他们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嘲讽，只有一种被生活所迫的无奈。
而这种无奈中，又有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王少，你可能不懂。”陈默把外卖服递了过来，“对我们来说，时间、评价、每一单的收入，都是需要计算的成本。”
“就像你刚才，为了跟那个顾客争一口气，浪费了至少十分钟。这十分钟，我们或许已经跑到下一个商家取完餐了。”
“你把他推倒，他要是躺地上讹你，你怎么办？报警？等警察来处理？一晚上就耗在这了。你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你觉得是尊严，我们觉得是效率。因为效率，直接关系到我们明天早上，是吃肉包子，还是饿肚子。”
陈默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王斯葱那颗傲娇的心。
他开口闭口就是千亿项目，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爸是错的，他是对的。
而他到现在竟然连明天早上的包子钱都没挣到，还让王大力倒贴了20。
再联想到白天，那些酒店前台对他的态度。
他感觉自己很可笑。
现在的他，连温饱都是问题，还一直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难怪他开口跟林宇要启动金时，林宇要让他证明看……
“所以……”王斯葱的喉咙有些干涩，“你们……每天都这样？”
“不然呢？”王大力把摁灭的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碰上好说话的，一天心情都顺。碰上刚才那种的，也得忍着。谁让咱们是来挣钱的。”
他重新发动了自己的电瓶车，跨了上去。
“走了默子，下一单快超时了。”
陈默点点头，也走向自己的车。
两人谁也没再看王斯葱一眼，仿佛他留下还是走，都跟他们无关。
昏暗的路灯下，只剩下王斯葱一个人，站在原地。
手里，是那件皱巴巴的外卖服和那顶沉甸甸的头盔。
不远处，王大力和陈默的电瓶车尾灯，汇入夜色，即将消失在街角。
王斯葱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笨拙地，将那件黄色的外卖服，重新穿回了身上，拉上拉链。然后，把那顶他嫌弃得要死的头盔，戴在了自己那头五颜六色的鸡窝头上。
他跨上那辆破电瓶车，拧动了车把。
“喂！等等老子！”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王斯葱而言，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折腾。
【订单：一杯大杯冰美式，送到“浪漫满屋”网吧。】
王斯葱跟着导航，在七拐八绕的城中村里，找到了三家都叫“浪漫满屋”的网吧。他顶着网管不耐烦的白眼，一家家问过去，最后才在一个角落机位，找到了那个戴着耳机、正在游戏里激情骂人的顾客。
他把咖啡放下的时候，一句抱怨都没有。
【订单：一份豪华双人小龙虾套餐，送至xx国际酒店1808房。】
这次地址很清楚，酒店也很气派。可他穿着那身黄色的外卖服，刚走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外卖走员工通道。”保安面无表情，指了指旁边一个又黑又窄的后门。
王斯葱看着那扇门，想起了白天在这里受到的屈辱，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愣着干什么，快点啊！”保安不耐烦地催促。
王斯葱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通道。
……
黑色的库里南里。
司机拿着手机，声音压得极低，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王总，少爷他……他刚刚从酒店的员工通道进去送餐了，没有跟保安发生冲突。”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之前呢？”那个威严的声音问。
“之前有一个订单地址不详，少爷找了十几分钟，最后自己贴了三块钱的超时赔付。还有一个订单，顾客给了差评，说他态度不好，少爷只是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揣回兜里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司机以为王总已经挂了电话时，才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带着一丝笑意的叹息。
“这小子……”
“继续跟着，别让他知道。”
“是，王总。”
……
凌晨两点，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王大力、陈默和王斯葱，三个人并排蹲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人手一根烤肠。
王大力和陈默是真的饿了。
王斯葱边吃烤肠，边激动的点开了外卖平台的收入页面。
【今日收入：118.5元】
一百一十八块五。
这个数字，跟他之前几千万的零花钱比起来，近乎为零。
可他看着，却咧开嘴，笑了。
笑得像个傻子。
他从没觉得，钱是这么好看的东西。每一分，都是他爬楼梯，顶着被狗咬的风险挣来的。
这钱，干净、踏实。
“挣钱的感觉爽吧？看你笑的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王大力啃着烤肠，凑到王斯葱面前。
王斯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这种感觉真好！本少高兴，走，请你们吃大餐去！”
“吃大餐？你确定你银行卡中的250.38够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