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忽有炸雷贯耳!那白甲将军昂然提枪,银甲肩部的兽首吞口竟被声浪震得抖落雨珠,那白甲将军抖枪大笑,声如焦雷滚过山梁,震得松枝上积雨扑簌簌砸落,但见他左手挽缰,右手银枪往斜上方一挑,枪尖雨珠飞溅成扇形银屏,正映出他眉梢斜飞入鬓的英气:“吾乃杨再兴是也!要战便战,何须多言!”胯下白马人立而起时,竹节鞭上铁环骤响,竟与天边滚过的闷雷合了节拍。
庙内的庄菲瞳孔骤缩,望着那雨中挺枪的身影,只觉心口被重锤擂中。李恩希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她与庄菲对视的刹那,见对方襦裙下的膝盖正簌簌发抖——那不是惧怕,而是震惊如狂潮漫过心尖。眼前这勒马挺枪的儿郎,分明是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名字!“杨再兴...”她唇齿打颤,吐出的字混着呵气,在雨雾里散成白气,“是那单骑冲阵、血战小商河的...?”——史书里那行朱笔写的“杨再兴血战小商河,身被数十创,犹杀数十人”忽然在眼前炸开。她分明看见,此刻这人甲胄上的雨珠与后世记载里的血珠重叠,三绺须上滴落的不是雨水,倒像是从史书中洇出的暗红。
“是他...竟然是他...”李恩希攥紧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记得史书中说此人原为曹成部将,后得岳飞收编才成抗金名将,却不想今日竟在这雨谷中得见真容。眼前的杨再兴比史书画像更显悍勇,银枪在手中挽出的枪花足有面盆大小,溅起的泥水甩在他下颌,竟似沾了点未显的锋芒。眼前的他尚不知自己将来要血染黄沙,尚不知这杆银枪终要折在异乡的泥沼里,却已在这风雨中,提前透出了名将的锋芒。白马踏碎积水时,她恍惚看见未来那匹陷在淤泥中的战马,四蹄溅起的不是泥浆,而是染红冰河的热血。
庄菲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博物院见过的铁枪残片,枪头凹处凝着褐色锈迹,解说牌上写着“疑为杨再兴战枪遗物”。此刻雨中这杆滚银枪吞吐寒芒,枪缨上的赤线被雨水泡得发胀,倒像是提前染上了未竟的忠魂。
雨势更急了。杨再兴的白马扬蹄长嘶,庄菲看见他甲胄下露出的护腕——不是寻常将士的皮制护腕,竟是根缠着红绳的竹节,节疤处磨得发亮,不知曾在多少场厮杀中护过这双握枪的手。她忽然鼻酸,想起史书中写他“单骑冲阵,如入无人之境”,此刻却在这荒谷中与朝廷命官对峙,命运的齿轮尚未转到那片血染的冰河,他却已在雨中擎起了注定要照亮青史的枪尖。
“庄菲快看他的枪...”李恩希忽然低呼。只见杨再兴将枪杆往马蹬上一磕,枪尖竟在石面上划出半尺长的火星,溅起的雨珠遇热化作白雾,在他膝头缠绕成缕,恰似后世史书中缭绕不去的忠烈英魂。庄菲咬住下唇,只觉眼眶发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她们竟亲眼见到了史书里走出的人物,此刻尚在草莽的名将,终将在某个血色黄昏里,用这杆银枪在青史上刻下永不褪色的传奇。
骤风卷着雨丝劈面而来,杨再兴的银甲在暮色中泛起冷光,恍若披着一身碎冰。李恩希忽然想起史书中最后那句“金军获其尸,焚之,得箭镞二升”,眼前的白袍将军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宿命,只将银枪往空中一振,震得雨丝顿作惊风乱,松针簌簌落满肩。她忽然伸手握住庄菲冰凉的指尖,在轰鸣的雨声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她们见证的不仅是一场即将开始的厮杀,更是一段传奇的胎动,在这风雨交加的山谷里,在史书的褶皱里,正在绽开最锋利的锋芒。
杨再兴的银甲在天光里明灭不定,恍若水中游弋的白龙。李恩希看见他白马四蹄溅起的泥浆里,混着几星野花碎瓣,忽然想起史书中写他战死时,身旁遗落着半朵沾血的野菊。原来有些宿命,早在相遇的刹那,便已在风雨中埋下了伏笔——只是局中人尚自纵横,局外人却先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