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晚看着秦羽在沙盘上写下的那句话,歪着头想了想。
她不太明白“苦”和“曾益”这些文绉绉的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一直沉默虚弱的“哑巴”,此刻身上散发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压抑或是强忍的痛苦,而是一种……如同村里老人在暴风雨来临前,看向大海时的那种沉静而坚定的锐利。
她虽然单纯,但并不愚笨。
她早就察觉到秦羽非同一般,绝非凡俗。
此刻,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小手向前一指:
“老阿婆说过,城里最中心、最高的那座塔,叫‘天衡塔’,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秦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在城市建筑群的最中心,矗立着一座远超其他摩天楼的尖塔。
塔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暗沉如墨、却又隐隐流动着无数细微符文的奇异材质,塔尖直插云霄,
没入由人造光幕模拟出的“天空”之中,散发着一种统御一切、漠视众生的冰冷气息。
“天衡塔……”秦羽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天衡,本该是平衡与公正的象征,但在这里,它却成了维持这种扭曲“平衡”、实施不公的枢纽。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步便朝着天衡塔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身体远未恢复,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
这一次,他不再被动地观察这座城市的现象,而是主动地去探寻其根源。他行走在熙攘而疲惫的人流中,神识(虽然微弱,但感知力依旧远超常人)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空气中流淌的细微能量流向,分析着那些从“蓝光大楼”、“黄光区域”、“红光塔楼”乃至“24小时”建筑中,无形散发出的、混合着疲惫、焦虑、不甘与麻木的精神能量流。
他清晰地“看”到,这些无形的、负面的精神能量,如同受到某种引力牵引,丝丝缕缕,百川归海般,朝着城市中心——那座天衡塔的方向汇聚而去!
越靠近天衡塔,这种能量的汇聚就越发明显,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也越发沉重。街道上的行人神色也更加匆忙、更加警惕,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充满了戒备与算计,仿佛靠近这座塔,就进入了竞争与倾轧的核心地带。
秦羽甚至看到,在天衡塔外围的广场上,设立着许多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各种“励志”口号和“成功学”典范,无一不在鼓吹着“奋斗”、“奉献”、“超越极限”,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扭曲成了一种值得歌颂的“福报”,引导人们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投入到无休止的工作与竞争中,从而产生更多、更“纯净”的疲惫与焦虑能量,供那座塔汲取。
“动心忍性?不,这是在诛心灭性!” 秦羽心中冷笑。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观察者”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掌控者,手段是何等的精妙与恶毒。它不像噬星者那样直接吞噬物质,也不像丧尸病毒那样腐化肉体,而是通过构建一套看似“合理”的社会运行规则,从精神层面进行最彻底的掠夺和压制!
渔晚紧紧跟在秦羽身边,小脸有些发白。她虽然感受不到那些无形的能量流,但此地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和恐惧,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让她呼吸困难。
“秦羽……我们还要过去吗?”她小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秦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畏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愣,仿佛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人”的安慰方式)。他在沙盘上快速写道:“怕就留在这里。”
渔晚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秦羽坚定的眼神,咬了咬嘴唇,用力摇头:“不,我跟你一起去!”
秦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座近在咫尺、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暗沉巨塔。
塔基之下,是森严的守卫和复杂的身份验证系统。无数穿着高级制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人进出其中,他们是在这套扭曲规则下的“成功者”,也是维护这套规则的“既得利益者”。
以秦羽如今的状态,想要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并不慌张。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的心神,再次沉入体内,沉入那个由千万宇宙坍缩而成的、沉寂的“奇点”,沉入那盏光芒微弱的宝莲灯。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那古老的真言: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一次,他不是在批判,而是在践行!
以此地的“苦”与“劳”,来磨砺他几近破碎的意志!以此地的压抑与扭曲,来反衬他内心守护与创造之道的纯粹!
他要以自身为引,以那古老真言为灯,以体内沉寂的“奇点”为基,去共鸣,去引动那被这座塔强行掠夺、压抑的,属于无数生灵内心最深处的、对“曾益其所不能”的真正渴望!对自由意志和生命成长的本能力量!
嗡——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意志,他灵魂深处的宝莲灯,那微弱的光芒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混沌初开之色,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漾开来。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死寂的“奇点”,也仿佛被这缕光芒和秦羽不屈的意志所触动,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丝!
虽然力量没有恢复,但一种本质上的、位格层面的联系,似乎在这一刻,于秦羽、宝莲灯、“奇点”与这片被压抑的天地之间,悄然建立!
秦羽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混沌开辟,星河倒转!
他没有走向守卫森严的塔门,而是抬脚,向着天衡塔外那汇聚了无数负面精神能量的广场中心,一步踏出!
他要去那里,直面这汲取众生的源头!
他要去那里,唤醒这片死水中潜藏的惊雷!
他要让这座塔,以及塔后的存在知道——
真正的“大任”承载者,已至!
这扭曲的“苦其心志”,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