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将宝玉和黛玉带走了,紫鹃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方才回转。
“林姑娘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你莫要太操心了。”晴雯头也未抬,出声劝道。
紫鹃怔怔,片刻后笑道:“林姑娘只去了三姑娘那里,我操什么心呀?我巴不得她日日里出去逛,免得窝在家里东想西想的。”
“是啊——”晴雯幽幽叹道,“我亦愿林姑娘能够平安喜乐,莫要被凡尘世物所困扰哩。”
瞧着她发呆的模样,紫鹃不由失笑,拿手掌在她面前晃了几晃,晴雯娇嗔着将她的手打开。
“不知你是与谁学的这般促狭,倒作弄我来了。”
紫鹃往一旁坐了,探了头轻声与她道:“你知道原先守着角门子的杜婆子,是你们院儿里绮霰的舅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旺儿媳妇,叫撵了出去呢。”
晴雯心上微顿,不由蹙了眉头,“旺儿媳妇可就是琏二奶奶的陪房?”
“是了。所以我才听说的时候,感叹她胆子可真是大。说是旺儿媳妇那一日去府里寻琏二奶奶报账,杜婆子不知怎的拦了她的路,怕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就传到了琏二奶奶耳朵里。
也不知琏二奶奶是怎么吩咐了,旺儿媳妇带了人去,就将杜婆子塞了嘴捆了起来,打从她值夜的屋子里搜出了一支金簪子,旺儿媳妇便说是贼赃,将人拿了,回了琏二奶奶便撵了出去。”
晴雯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寒,想起来当日自己和茜雪的交易被金文翔媳妇撞见,若当时没有及时止步,怕不定什么时候也似这般爆了雷。
又想着当日杜婆子与她说的那些话,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悲悯。
“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也没听绮霰提起?”晴雯一语未了,便惊觉绮霰今儿一早便匆匆忙忙寻袭人告了假回家,说不得就是为了此事。
果然,紫鹃道:“就是昨儿早上的事情呢,因我们院儿里的春纤的妈跟杜婆子一处当差,夜里跟着林大娘过来巡夜的时候拉着春纤说了几句。你们院里的小红应也知道的。”
晴雯眼珠转了转,问道:“为什么小红也知道?难道她也与哪个婆子有亲不成?”
紫鹃笑道:“枉你长得一脸精明相,偏偏不知道你们院里的小红正是林大娘的闺女呢。两口子舍不得女儿去做伺候人的活计,只将她派了守屋子的活儿。
没想到娘娘一道旨意,竟将她分到了宝二爷的院子里,你说好不好笑?”
晴雯咧了咧嘴,“好不好笑我不知道,我只看着她似个心里有主意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攀了高枝儿,咱们切莫将人得罪了。”
“怎么?你还怕了她不成?”紫鹃笑道。
“怕不怕的,有什么干系?如今我只是想得明白了,这阎王好惹,小鬼儿难缠。你说琏二奶奶未必因着一件小事就气狠了杜婆子,说实在的,怕她连杜婆子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
可旺儿媳妇就能打着奶奶的旗号将人捆了撵出去,就算事后琏二奶奶知道了这事儿,怕也不会因着一个不认识的婆子寒了底下人的心。咱们若不多小心着些,回头得罪了谁,也说不好叫人背后嚼舌头,下套子。”
紫鹃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极是。林姑娘在这府里尚且战战兢兢,多少回都是带着泪睡去的。有时候因着些许小事动了愁绪,怕不要思量上一整夜的功夫也难得开解了。
可恨我只是个下人,不能帮着姑娘分毫。如今也只能谨慎行事,免得给姑娘带来祸患的好。”
晴雯沉默着点了点头,前世她总觉得林姑娘动不动就哭,实在叫人头痛得很,如今走近了她的心扉,才知道这个花季年华的少女,内心是这样敏感忧伤,却又无可奈何。
“林姑娘平日里也算爱说爱笑,有些事情想不通,她应也有法子开解自己。不过就像你说的,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该与姑娘造成困扰才是,这才是咱们对林姑娘好呢。”
紫鹃闻言连连点头,又扯了晴雯的衣袖,将她自下而上打量了一番,倏然笑道:“原我只是开玩笑,如今听了你这一番肺腑之言,竟真个想叫姑娘把你要过来呢。”
“少来这套。”晴雯一扭身子,啐道,“林姑娘若是离不得我,早将我要了来。既她不曾开口,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若她又郁积在心里,怕你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紫鹃心内一惊,思忖着她这话说得极是,不由变了脸色。
枉费她一向以为自己最是为黛玉着想的一个人,如今竟还要晴雯提醒才知,又庆幸自己先与晴雯玩笑说了,被她将话点透。
她起身向晴雯福了又福,“真个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是我脂油子蒙了心,竟不如你为姑娘着想了。”
晴雯又扶起她安慰一番,才将此事揭过。
待衣裳裁好了,她向紫鹃道:“这般多的料子,若要裁剪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且放在这儿,明儿我再来就是。”
“我看你啊,是想来我们这里躲懒罢了。活儿干一半儿就要走,这放的东一摊,西一片的,回头来个人可怎么坐?”
“这天儿阴了下来,说不得一会儿要下雨呢,你还不快接林姑娘去?只把这些放在这儿,明儿我再过来接着弄。”
晴雯嘻嘻笑着跑了出去,果真,才没走上几步,天上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要说还是春日的雨最是温柔,不似夏日那般来得猛烈,来去都闹出大动静;又不比秋雨连绵不绝,使人都似发霉了一般。
它就这样“润物细无声”滋养着万物,悄然开启一年的好光景。
今年,定是好光景。
站在蜂腰桥廊下,晴雯忍不住将手伸出去,接了几点雨丝,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笑意。
这一世,她已经知道自己该防备着什么,虽现下尚且不知以后该往哪里去,可至少有了个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