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贴身侍女走进政务厅偏房,低声说卫队长已收到漆封匣。艾琳正在翻看一份日常报文,听到后只点了点头,没有抬头。她把笔尖在砚台边轻轻一刮,继续写下几行字,然后合上册子。
莱昂从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他走到艾琳对面坐下,声音压得很低:“人已经安排好了。陈三和李七换上了旧工装,背了破包袱,混进了码头搬运组。今天上午随第一批运盐车出发。”
艾琳放下笔,抬眼看他:“有没有引起注意?”
“没有。他们装成找活干的散工,和其他人一样排队领牌。车队照常出城,路线是去西岭方向。”
艾琳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小柜前打开锁,取出一本空白簿子。封面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盐粒形状的标记。她翻开第一页,在上面写下日期和“首日行动”四个字。
“从现在开始,所有相关消息都记在这里。”她说,“用代号登记。四号仓叫‘灰屋’,运输队叫‘牛车’,接应的人叫‘影线’。”
莱昂看着她写字的手:“你担心文书被偷看?”
“不只是偷看。”艾琳合上本子,“有人能改账,就能改记录。我们必须让这条线独立存在,只有你知道,我也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早市的吆喝声,但政务厅内部依旧安静。书记官在外间整理文件,没人靠近这间屋子。
到了傍晚,第一个消息传回来。一个挑水的老汉在政务厅后巷停下,把扁担靠墙,从水桶夹层里掏出一张油纸包着的纸条。接应的卫兵接过,立刻送进偏房。
艾琳当着莱昂的面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
“车出城门正常。经东街、铁铺巷。午时过半,停于废弃驿站换马。有两人未穿队服登车,停留一刻钟。车底有湿痕,似漏水。原路返程。”
她看完,把纸条凑近烛火烧掉。灰烬落入铜盆。
“湿痕可能是盐水渗出。”莱昂说,“如果中途换了货,装的是粗盐水浸过的沙石,重量差不多,但几天后就会露馅。”
“他们不会留那么久。”艾琳摇头,“这批盐最多十天就要入库。等我们发现,他们已经脱手了。”
她拿起笔,在“盐影”簿上画了一条线,标出驿站位置,又写下一串时间点。然后翻出过去一个月所有标注“北境产出”的运输记录,逐一对比。
第二天,消息再次传来。还是同样的流程:挑水人送信,卫兵转交,艾琳亲自拆阅。
这次的内容变了:
“今日车队未走东线,绕行西岭小道。多耗半日。途中又有人登车,形迹隐蔽。交接后,车上一人向南而去,佩银环。”
艾琳盯着“银环”两个字看了很久。她问莱昂:“边境税官中,有没有人戴银环?”
“没有。”莱昂回答,“那是南国商团代表的身份标志。正规使节才有资格佩戴。”
艾琳把这句话记进簿子里。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第三天晚上,最后一份情报送到。这次不是纸条,而是一张折成三角的小图。密探亲手交给接应人员,只说了一句:“画的是三次交接地点。”
艾琳摊开图纸。上面简单画了三条路,三个圈,每个圈旁都标了时间。其中两个地点在西岭深处,靠近旧矿道;第三个在河湾岔口,旁边写着“夜渡”。
她把地图铺在桌上,拿尺子量距离。然后取出工部备案的村落赋税单,匿名派人查了西岭附近三个村本月缴纳情况。结果很快回来:三村均无额外收入记录,但有两个村的村长儿子最近买了田地,资金来源不明。
“这不是个别行为。”艾琳对莱昂说,“路线固定,交接定时,还有外部人员参与。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运转方式。”
“而且敢用南国银环。”莱昂声音变沉,“说明背后有人撑腰。不然普通人不敢冒用外交标识。”
艾琳站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她用红笔圈出三个交接点,再连上线,形成一个三角。然后标出四号仓、废弃驿站、运输起点和终点。
“基层的人负责运货,中层的人盖章放行,高层的人提供通行许可。”她一边画一边说,“每一环都有掩护。赵九只是仓库管理员,但他能收货,是因为刘顺签了字。刘顺职位低,但他能签字,是因为上面有人默许。”
“现在问题来了。”莱昂站到她身边,“谁给的通行令?为什么允许车队绕道?这个网络到底有多大?”
艾琳没回答。她拿出“盐影”簿,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列名单:
运输队头领周大虎——执行层
仓库管理员赵九——执行层
工部文员刘顺——掩护层
西岭某村村长之子购田——利益输送迹象
南国银环持有者——外部关联
她停顿了一下,在最后加上一行:
“绕行需通行令——决策层介入可能”
“这不是为了赚钱。”她低声说,“是为了制造混乱。我们刚稳住贸易,他们就往体系里塞假货。等市场崩了,百姓不信官府,封锁令就能长期持续。”
莱昂看着地图上的红圈:“你是说,三国封锁和这件事有关联?”
“时间太巧。”艾琳指着日期,“第一批异常盐入库,是在我们和克莱顿达成交易后第四天。他们知道我们在自救,所以立刻动手破坏。”
“目的就是让我们内外交困。”
“对。”艾琳合上簿子,“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不是贪腐余波,是一个完整的暗网。它跨仓储、物流、地方、甚至境外势力。有人在系统性地削弱我们。”
莱昂沉默片刻:“下一步怎么办?”
“不能动。”艾琳说,“陈三和李七还在链上。我们现在抓一个人,整个网就会缩回去。我们要让他们继续运作,直到看清全部脉络。”
“但他们已经察觉了吗?”
“还没有。”艾琳看向窗外,“这几天运输照常,路线也没变。说明他们以为安全了。监管队还在查出口毛毯,没人注意国内流转。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状态。”
她转身回到桌前,提起笔写下一道指令:
“令影线继续跟随牛车,记录每次停靠、换人、交接细节。若见银环者再出现,记其相貌特征,不近身,不追踪,只观察。”
写完,她把纸折好,放进一个小竹筒里,交给门外等候的卫兵。
“天亮前送到接应点。”她说,“不准经任何人手。”
卫兵点头离去。屋内只剩她和莱昂。
蜡烛烧到了底,火光晃了一下。艾琳没有剪烛芯。她坐在桌前,打开“盐影”簿,重新看了一遍所有记录。然后拿起红笔,在地图上的西岭三角区域重重画了一个圈。
莱昂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那个圈上。两人都没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