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舟离开了东溟海那片终年不散的阴霾，当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甲板上时，众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沐晚秋看着站在船头的那道背影，青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身姿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沉重。她轻轻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干净的披风递了过去。
“你的伤……真的无碍吗？”她轻声问道，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即便曜阳此刻气息平稳，但之前在洞穴中那虚弱到极点的模样，依旧让她心惊。
曜阳接过披风，并未披上，只是搭在臂弯，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寂灭之道于生机一道别有玄奥，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道源损耗，需时日弥补。”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沐晚秋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藏着星辰生灭的秘密，让她既感到安心，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
李寒舟和凌清雪在船尾调息，司徒铃铛则好奇地摆弄着曜阳还给她的、已经空空如也的百宝袋，小脸上满是肉疼，但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兴奋。
“百年之期……”沐晚秋望着远方海天一线的壮阔，低声道，“我们该从何处着手？”
曜阳的目光也投向无垠的大海，缓缓道：“归墟之患，涉及世界本源与虚界规则，绝非蛮力可以彻底解决。我们需要更多的知识，更古老传承，或许……还需要寻找其他的‘钥匙’或‘引渡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首先，需回返中土。一则，我需稳固炼虚境界，彻底消化此番所得。二则，星陨宗内或有关于虚界与归墟的古老典籍。三则……”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有些旧账，也该清算一下了。”
他指的是凤族。在他前往归墟之前，凤族大长老的逼迫与算计，他可未曾忘记。如今他晋升炼虚，更是明悟自身寂灭大道，已然无惧凤族任何手段。
沐晚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秀眉微蹙：“凤族势大，且与真龙一族关系匪浅，你虽晋升炼虚，但双拳难敌四手……”
曜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势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势力，不过是土鸡瓦狗。况且……”他看了一眼沐晚秋，“我并非一人。”
沐晚秋心中一暖，知道他意指他们这些伙伴。
“再者，”曜阳话锋一转，“我怀疑凤族如此急切地想要掌控星辰之钥，甚至不惜与虎谋皮，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族群利益。他们可能知晓一些关于归墟，乃至关于‘引渡人’的隐秘。此番回去，正好一并弄清。”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已然有了统筹全局的气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李寒舟忽然睁开眼，望向左侧远方的海面，沉声道：“有东西靠近，速度很快，气息……很强。”
众人闻言，立刻戒备起来。
只见远方的海平面上，一道金色的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其所过之处，海面都被犁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散发出灼热而高贵的气息。
那气息……与凤族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更加霸道！
“是凤族？！”凌清雪冰魄剑已然在手。
曜阳眼眸微眯，感受着那道迅速接近的气息，摇了摇头：“不完全是。这股气息……更古老，更接近本源。是……金翅大鹏！”
他的话音刚落，那道金色流光已然逼近，悬停在破浪舟前方不远处的空中。
光芒敛去，露出其中身影。
那是一名身着金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近乎妖异，一双锐利的眼眸呈现出纯粹的金色，开阖之间，仿佛有金色闪电划过。他背后并未展开羽翼，但周身自然流淌着一股撕裂苍穹、俯瞰众生的桀骜与威严。
其气息，赫然也达到了炼虚期！而且极为凝实，绝非初入此境！
金袍男子的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曜阳身上，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审视与讶异。
“你便是那个身负寂灭、封印了归墟裂缝的人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高傲而直接，“吾名金云霄，来自天鹏山。”
曜阳平静地与他对视，并未因对方的修为和来历而有丝毫动容：“是我。阁下拦路，所为何事？”
金云霄眼中讶色更浓，似乎没料到曜阳在他面前竟能如此镇定。他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有意思。看来传言不虚，你果然走出了那条近乎绝迹的‘寂灭大道’。”
他顿了顿，直接道明来意：“吾奉家祖之命前来，邀你往天鹏山一行。家祖对你，以及你封印归墟裂缝的手段，很感兴趣。”
天鹏山！那可是与真龙、神凰并列的太古遗族，金翅大鹏鸟的祖地！其势力深不可测，远非寻常妖族可比。
沐晚秋几人心中皆是一凛，没想到刚刚离开归墟，就遇到了这等传说中的存在。
曜阳神色不变，淡然道：“承蒙厚爱。不过在下尚有要事在身，需回返中土。他日若有闲暇，再登门拜访。”
金云霄金色的眉毛一挑，似乎对曜阳的拒绝有些意外，更有些不悦：“家祖之邀，从未有人敢拒。你可知，这是何等机缘？”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着破浪舟笼罩而来，海面瞬间凹陷下去！
李寒舟、凌清雪瞬间剑意勃发，沐晚秋玉笛横在唇边，司徒铃铛也掏出了几样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法宝，如临大敌。
然而，曜阳只是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没有强大的气势对冲，没有能量爆发。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那股玄奥的寂灭道韵自然流转，金云霄那如山岳般的威压靠近他周身三丈，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金云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轻慢与不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凝重。
“寂灭之道……果然玄奇。”他深深看了曜阳一眼，收回了威压，“既然阁下另有要事，吾也不便强求。不过，家祖有言，归墟之患并未根除，百年之内，必有反复。届时，或许你我尚有并肩之时。”
说完，他不再多言，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瞬息间消失在天际，来得快，去得也快。
破浪舟上，众人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连天鹏山这等存在都关注着归墟之事，可见形势之严峻。
曜阳望着金云霄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天鹏山的邀请，凤族的旧怨，归墟的百年之期，星陨宗的传承……无数条线在眼前交织。
他转身，看向中土大陆的方向，轻声道：“加速，回宗。”
金翅大鹏鸟金云霄的突然出现与离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平息，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天鹏山这等太古遗族的关注，无疑印证了归墟之事的严重性，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
破浪舟在全速前行，曜阳盘坐于船头，闭目调息。他并非在疗伤，而是在巩固炼虚境界，梳理自身寂灭大道。
踏入炼虚，乃是修行路上一个质的飞跃。化神期是凝聚自身法则雏形，而炼虚期，则是将自身法则与天地虚空初步相合，开始触摸并掌控一定范围内的天地规则。
曜阳的寂灭大道，更是与众不同。寻常炼虚修士，多是契合五行、风雷、光暗等天地固有法则。而他的“寂灭”，代表的是一种状态，一种过程，乃至一种终极规则。这并非天地自然生成，而是源于宇宙万物生灭轮回的本质，其层次极高，却也极难修炼。
他内视己身，丹田紫府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银色的道域。道域之中，没有灵力海洋，只有无尽的寂灭之意流转，中心处，一枚承载着他毕生修为与道悟的寂灭道种缓缓旋转，与怀中的星辰之钥交相辉映。星辰之钥在完整并经历了归墟洗礼后，似乎也发生了某种蜕变，其上的星辉更加内敛，与他的寂灭道域更加契合。
他的神识散开，与以往探查不同，此刻他的神识仿佛融入了周遭的虚空，不仅能感知到能量的流动，更能隐约“看到”构成这片空间的基础规则丝线。他心念微动，一缕寂灭道韵沿着神识蔓延而出，轻轻触及前方百丈外的一小片空间。
无声无息间，那片空间内的光线微微扭曲，海风的流动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仿佛那片区域的时间与空间被强行拖入了“终结”的边缘，虽然只有一瞬，却已展现出寂灭大道对现实规则的恐怖影响力。
“这就是炼虚之力……以自身之道，影响现实规则。”曜阳心中明悟。他如今初入炼虚，道域范围不过周身千丈，能影响的规则也极其有限。但随着修为加深，道域扩张，终有一日，言出法随，划定生死，并非虚妄。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灰银色光芒一闪而逝。虽然道源损耗尚未完全弥补，但境界已然稳固，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更上一层楼。
“曜阳，你感觉如何？”沐晚秋见他醒来，关切地问道。
“无妨，境界已稳。”曜阳微微颔首，看向她，以及走过来的李寒舟和凌清雪，“此番归墟之行，你们也历经生死，各有感悟，不妨趁此路途，好生沉淀一番。回到中土，恐怕难得清静。”
李寒舟点头，他本就惜字如金，经历连番大战，尤其是见识过曜阳与那些恐怖存在的交锋，对他自身的剑道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正需时间消化。他走到船尾，抱剑而立，周身剑意内敛，仿佛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神兵，正在酝酿着下一次出鞘的锋芒。
凌清雪亦是无言，寻了处安静角落盘坐，冰魄剑横于膝上，闭目感悟。她修炼的《九幽寒魄诀》乃是极寒之道，与曜阳的寂灭大道在“终结”、“沉寂”方面或有共通之处，观摩曜阳的战斗，让她对寒冰的“静”与“灭”有了新的理解。
司徒铃铛倒是闲不住，她的修为更多依赖于家传秘法和那神奇的百宝袋，此刻正心疼地清点着袋子里所剩无几的宝贝，嘴里嘟囔着“亏大了亏大了”，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灵动，显然生死间的经历对她心性成长亦有助益。
沐晚秋看着曜阳，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天鹏山……”
“不必过于在意。”曜阳明白她的担忧，“金翅大鹏一族高傲，既然当时没有强行动手，短期内便不会成为敌人。他们关注归墟，或许有其目的，但目前与我们目标并不冲突。倒是提醒了我，这世间隐藏的古老存在，远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应对归墟之患，或许……需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他的思路清晰，并未因自身实力提升而盲目自大。
沐晚秋点了点头，稍稍安心。她看着曜阳平静而深邃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需要她偶尔提点的星陨宗弟子，如今却已成长为需要她仰望的炼虚大能，更是肩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这种变化，让她欣喜，也让她心底深处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绪，曜阳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无论前路如何，我们同行。”
简单的话语，却让沐晚秋心中的那丝怅惘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和坚定的信念。她展颜一笑，用力点头：“嗯！”
破浪舟乘风破浪，距离中土海岸线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能顺利抵达之时，曜阳忽然眉头微皱，再次望向远方的海面。
“又有人来了。这次……是熟人。”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
只见远方的海面上，数道流光正朝着破浪舟的方向疾驰而来，气息炽热而张扬，毫不掩饰。
为首之人，一身赤红长袍，面容威严，周身燃烧着淡淡的金色火焰，正是——凤族大长老！
在其身后，还跟着数位凤族强者，其中赫然有之前与曜阳交过手的赤燎。他们的目光，尽数锁定在船头的曜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震惊，以及一丝……贪婪？
曜阳缓缓站起身，青衫在海风中拂动，平静地注视着迅速逼近的凤族众人。
旧怨未消，对方竟主动寻上门来。
看来，这回归中土的第一战，是避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