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陈茁满咚的一声，直直跪在了陈斗面前，“是我没有看好阿招，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出气吧，不要气到自己！”
“义父，二哥的事我也知道，是我没有好好帮二哥，您罚我吧。”
“义父，罚我吧。我还说二哥是笨蛋。”陈茁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最小的陈茁益跟着几个哥哥一起跪下，弱弱的说：“义父，阿益也错了。别不要阿益。”
“义父，……”
陈斗被满院子男孩鬼哭狼嚎的哭声刺激的额间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都滚去写作业！”
四个茁立马憋住了哭声，麻溜的爬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通通回房去了。
院子里，李老婆子和王永好被陈斗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吓到，躲进了厨屋。
老李头推了推陈苗，“阿苗，你去哄哄你爹。”
陈苗的小心脏也还砰砰砰跳着呢，老实人轻易不发火，偶尔发这么一次，挺吓人的。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陈苗终于踏进院子，小孩儿跑来跑去，一会儿给陈斗泡了茶，呼呼呼给吹凉了递给亲爹，一会儿从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块糖块，偷偷塞进亲爹的嘴里，一会儿又是给亲爹捶背按腿的。
陈斗还是被自己亲闺女哄好了。还是自己的亲闺女好，一点都不让他操心，聪明能干，梦里还有个老神仙教导。哪像那五个义子，真的是要气死他了。
“哟，这是怎么了？”赵逢春拎了一个油纸包，悠闲的进了陈家的院子，没想到家里面的气氛有些压抑，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要是平常，陈苗肯定蹦蹦跳跳的去看师父拎的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她要好好哄亲爹。
不过师徒俩自有两人之间的默契，挑挑眉，皱皱鼻，努努嘴。赵逢春已经心里有数了，他这徒弟的亲爹正在生气呢。
“阿苗，去把你爹藏的酒取出来，今天弄来了些牛肉，我跟你爹和李达达喝两杯。”赵逢春把油纸包扔给陈苗。
陈苗抱着油纸包掂了掂，这恐怕有个三斤吧，闻着挺香的。
王永好正往锅里下米呢，盖上了锅盖才出来，笑着对赵逢春说：“逢春兄弟来了，晚上你们兄弟俩就好好喝两杯。”说完，接过陈苗递过来的油纸包，拿到厨屋去，等会儿切盘。
陈苗先去给老李头和赵逢春上了茶水，才去陈斗的房间把他放在墙角的酒坛抱出来。
陈斗也没闲着，让老李头坐着，他跟赵逢春一个搬了四条高长凳，上面铺上做成圆桌的木板，能坐十人的大圆桌就架好了。
陈苗刚好把酒坛子放到桌面上。
陈斗瞥了一眼酒坛，瞬间动作僵住，他的亲闺女哎！怎么能把这坛子酒拿出来！
赵逢春正跟陈斗闲聊呢，没听到他继续说下去，扭头看向陈斗，然后又顺着陈斗的视线看向酒坛，就是普通的酒坛啊，怎么了？
“阿斗兄弟，怎么了？”赵逢春问。
陈斗摇摇头，算了，等会儿找机会换一坛吧。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边还有落日余晖，空气中的热气都已消散，王永好招呼大家能吃饭了。这段时间，赵逢春一直跟陈斗说话，陈斗没机会换酒坛子，后来聊到了朝廷今年要加税，就忘了这回事。
五个茁蔫头耷脑的出来了，帮着端盘子端碗，没有一点热情劲儿。
赵逢春看他们五个的眼还都又红又肿的，感情是几个一起躲在屋里哭呢。
饭菜都摆好了，五个茁老老实实站的远远的，没一个敢上桌。
陈斗看到他们五个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本来被亲闺女浇灭的火气又窜上来了，反正院子里的都是自己人，而且陈斗觉得教子就应该在人前。
“你们五个过来。”陈斗对五个茁说，声音不大，大家都能听到。
五个茁听话的站到陈斗跟前。
“陈茁招，你真的不想再去学堂读书了？”陈斗问陈茁招。
“义父，我真的不想读书了，您能不赶我走吗？”陈茁招小心翼翼的问，他四个兄弟已经跟他说了，义父很生气。义父喜欢爱读书的孩子，那义父估计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不读就不读吧，你说你想种田，那以后你就跟着我种庄稼吧。”陈斗淡淡的说，这孩子已经把自己逼成这样了，难道真的要把他逼的真的把自己弄成个残废？想种地就自己就教他怎么种地吧，以后给他置办些田产，总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你们四个呢，有没有也不想读的？”
四个茁齐齐摇头，虽然他们不是那种天赋型的读书人才，但是先生上课的时候他们不至于能听着听着就睡着。
“有别的想法趁着阿招这件事你们只管说出来，我作为你们的义父，能给你办到的自然不会不管你们。”陈斗在五个茁身上来回扫视。
陈茁招快速的给陈斗磕了三个头，直挺挺的跪着对陈斗说：“义父，我一定会学好怎么把家里的地料理妥当的。”
“义父，我们也会好好学习，我们也会跟阿招（二哥）一样，把家里料理妥当的。”四个茁赶紧按照排序，挨着陈茁招跪了下来。
陈斗看看跪着的五个茁，问他们：“你们知道我刚才气你们什么吗？”
“气二哥不上学。”陈茁寿说。
“气我们没有阻止阿招伤害自己。”陈茁满说。
“气我们没关心二哥。”陈茁谦说。
陈茁益眨眨因为他皮肤黝黑显得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哥哥们跪总没错。
“这些只是浮于表面的原有，”陈斗说着停顿下来，等着五个茁都看向他，他才看着他们说：“我只阿苗一个女儿，她带你们回家，我跟你们义母收了你们做义子，是想你们给阿苗做哥哥做弟弟，以后你们六个能守望相助，就跟你们以前一样，哪怕只有一口饭，那也是一起分。可是你们呢，五个人住一个房间，上同一个学堂，每日同进同出，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跟我和你们义母说阿招伤害自己的事，你们对自己的兄弟都能忍心做到视而不见，我不免齿冷心寒。”
“义父，他们没有不管我！”陈茁招膝行上前，重重一叩头，“我跟他们进度不一样，和他们不在一个讲堂，所以扎自己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后来他们知道了，每天都轮流跟我讲先生说的内容。他们要跟义父义母说的，是我又扎了自己逼他们不许说的，我也答应他们不会再这样了，可是一上课我就害怕自己睡着给义父义母和小爹丢脸，就又扎自己。义父，是阿招不好，是阿招笨，阿招不配做陈家的孩子！”
“义父，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做好，我，我对先生讲的也是一知半解，阿招听不懂我给他讲也实在讲不出什么，都是我的原因。”陈茁满说。
“大哥每次给二哥讲课都能讲好久，我每次跟二哥讲先生上的课只说了一点就开始急躁，是我没有耐心。二哥，要不，你还是继续去学堂，我肯定不会再对你不耐烦了。”陈茁谦想起陈茁招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自责愧疚的又想哭。
陈斗让他们都安静，他和五个茁一个一个对视过去，才缓缓开口说：“希望你们记住阿招胳膊上的伤，那不是他一个人的伤痛，而是应该刻在你们五个兄弟心里的警醒。你们是一条路上走过来的兄弟，吃过一样的苦，挨过一样的饿，这份情分肯定比血缘更金贵。现在进了陈家的门，你们更不应该分彼此、藏心事。”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陈茁招的肩膀，那孩子还在止不住地发抖：“阿招，义父是希望你们读书明理，并不是要求你们只在读书一途上一条道走到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想种地就种地，咱们陈家也是靠种地走到今日的。但你要记着，以后再难的事，要跟兄弟说，跟我和你义母说，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还有你们四个也一样。” 陈斗转向四个茁，“阿满是大哥，要带好头，发现弟弟不对劲，别管他怎么求你，先告诉我和你义母。阿谦你的性子该改一改了，往后对弟弟多点耐心；阿寿心思细，该盯着的就得盯着；阿益最小，哥哥们做的不对你不能学知道吗？”
五个茁齐齐应声，声音里带着哽咽。陈斗直起身，一只手去扶陈茁招，对其他四个说：“起来吧，地上凉。往后你们五，还有阿苗，你们六个，一定要做到手足之间切切偲偲、怡怡如也。”
陈茁招第一个爬起来，又伸出那只好手，把哥哥弟弟们一个个拉起来。五个半大的孩子站成一排，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却没人再掉眼泪。
陈斗看着他们，心里那点火气早散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既然他同意让闺女把五个茁领回家养着还认了他们做义子，那他身为义父要教他们的，何止是读书种地，更得是要教他们辨是非、明善恶，懂得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情义。
要教他们，穷时不坠青云之志，富时不忘饮水思源。就算日后衣食无忧，也得记得曾经抱团取暖的日子。
要教他们，对家人要存一份真心，遇事不躲、有错不瞒，像手和脚一样，平日里或许各有各的用处，可真到了难时，少了谁都不行。对旁人要怀一份善意，不必处处忍让，却也不能仗势欺人，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
还要教他们，肩上的责任要扛得稳。对兄弟姊妹，要能做相互遮风挡雨的依靠；对这个家，要做能添砖加瓦的梁柱。就算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也得活得堂堂正正，让别人没有机会戳脊梁骨。
“爹，切切偲偲、怡怡如也是什么意思？”陈苗不懂这句的意思，她仰着小脸问，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陈斗把陈苗拉到身边，让她和五个茁站在一起，“这句话是孔子说的，说的是兄弟之间的相处之道。”
“切切偲偲，是希望你们六人能相互督促，相互提醒，就像磨玉石那样，磨掉上面的小瑕疵，留下的就是你们美好的本质，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变得如君子般周正。”
“怡怡如也，是希望你们六人在一块儿，能够一团和气，如春风般温暖，如春雨般滋润。”
陈苗懂了陈斗的意思，五个茁还是似懂非懂的，不过没关系，陈苗打算今晚想想有什么代表性的故事，孩子们记大道理不一定能记住，但是记有意思的故事一定能记住。
陈斗看着懵懂的五个茁和已经豁然开朗的女儿，他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发，对孩子们说：“好了，你们只要先记住，兄弟之间既要敢说真话，敢指正对方的错误，又要心里装着对方，舍不得让彼此受委屈。能记住吗？”
“能！我们以后一定能有错就相互指出来，哪个受委屈了我们会一起想办法帮他排忧解难。”陈苗大声的说完，五个茁也赶紧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陈斗觉得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吧，剩下的要靠孩子们以后自己领悟了。
赵逢春见陈斗终于说完了大道理，他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教孩子这么难啊，还好他没成亲也没养孩子的烦恼，唯一的徒弟还是个聪明伶俐不用他操一点心的。看看自己的徒弟，再看看五个茁，赵逢春更满意了，干脆招手让陈苗坐自己身边。
陈斗也没跟赵逢春争这一顿饭的陪伴，反正吃完了饭赵逢春就又回山里去了，闺女不还是自家的。
“来，逢春兄，我给倒满。”陈斗笑着去拿酒坛，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糟糕，怎么忘了这茬。
赵逢春手扶着酒碗，久不见陈斗给他倒酒，不由奇怪的看向他。
陈斗两只手按在酒坛上尴尬的冲赵逢春笑笑。
赵逢春跟陈斗可没有默契，他打趣陈斗道：“怎么，阿斗兄弟这酒是什么好酒，不舍得给为兄尝尝。”
陈斗下意识的拂了拂坛身，酒是好酒，里面泡的东西也是好东西，只是，赵逢春一个光棍，老李头一个老头子，都不适合喝啊！
赵逢春站起来，手一伸，把酒坛子抱了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酒，让阿斗兄弟这般小气！”说完，轻轻一掌拍开了泥封坛子里只有一点点水波纹，闻闻除了酒香还有一股其他的味道。他也不管，直接给自己倒了一碗。
也是这些年跟陈家太熟了，赵逢春骨子里的洒脱劲儿在陈家是毫不隐藏，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眼见赵逢春已经喝了一口，陈斗就不再想拦着了，大家自便吧，想喝几碗喝几碗，高兴就好。
“这酒里泡了什么？”赵逢春咂摸一下嘴，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好东西。”陈斗给自己倒一碗，自己是有媳妇的人，合该喝一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