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子时三刻听见那阵哭声的。
当铺的烛火摇曳,账本上的墨迹未干,窗外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有人伏在河边,哭得肝肠寸断。
胡离的耳朵竖起,尾巴炸开:“阿七,这哭声……不是活人。”
我合上账本,推开当铺的后窗。
月光下,河面泛着粼粼银光,岸边蹲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青白的面容映着水光,正捧着一壶酒,边饮边哭。
“是个水鬼。”沈晦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铜钱在指尖翻转,“而且是个醉鬼。”
我眯起眼细看,那鬼影衣衫褴褛,却透着一股书生气,哭得凄惨,却又时不时仰头灌酒,像是在借酒消愁。
“有趣。”我勾起嘴角,“走,会会他。”
……………
我们走近时,那水鬼竟没逃,反而醉醺醺地抬头,打了个酒嗝:“几位……也是来喝酒的?”
我蹲下身,看着他问道:“大半夜的,你在哭什么?”
他抹了把脸,苦笑道:“哭我自己。”
“哦?”我挑眉,“说来听听。”
他长叹一声,又灌了口酒:“我姓王,生前是个穷书生,因醉酒跌入河中溺死,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那有什么好哭的?”胡离插嘴,“做鬼不也挺自在?”
王六郎摇头:“我做鬼百年,本该早入轮回,可我……舍不得一个人。”
“谁?”
“一个渔夫。”他眼神恍惚,“他夜夜在此打渔,总给我留一壶酒,陪我说话……我欠他一条命。”
我心头一动:“你想报恩?”
他点头,又摇头:“我想救他,可他……快死了。”
……………
翌日黄昏,我们找到了那个渔夫。
他叫许三,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面黄肌瘦,正坐在破旧的渔船边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渗出血丝。
“肺痨。”沈晦低声道,“活不过三个月。”
王六郎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只是死死攥着拳头,眼中满是痛苦。
我走上前,对许三笑道:“老哥,讨碗水喝?”
许三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但还是递来一碗清水:“喝吧。”
我接过碗,指尖轻轻一触,镜渊之力流转——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许三夜夜在河边打渔,总在船头放一壶酒,对着空荡荡的河面说话。
*某夜风雨大作,他救起一个落水书生,书生醒来后与他饮酒畅谈,成了知己。
后来书生醉酒溺亡,许三悲痛欲绝,从此夜夜备酒,祭奠亡友。
我收回手,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许三的执念,是王六郎。
而王六郎的执念,是报恩。
……………
当夜,许三咳血昏倒在船头。
王六郎终于忍不住现身,将他抱到岸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快死了……”他抬头看我,眼中满是绝望,“阿七,你能救他,对不对?”
我沉默片刻,道:“能,但有代价。”
“什么代价?”
“他若想活,需典当一样东西。”
“什么?”
“阳寿。”
王六郎问到:“什么意思?”
我缓缓道:“他若想活,需用别人的命来换——比如,你的。”
王六郎怔住了。
水鬼若想投胎,需找替死鬼,这是阴司的规矩。
可他百年未害一人,只因不忍。
如今,他却要自己当那个“替死鬼”?
“你……确定?”我盯着他。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我确定。”
“不后悔?”
“不后悔。”
我点头,取出和光剪,剪断了他与许三之间那条无形的“缘线”。
刹那间,王六郎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许三体内。
许三的咳嗽停了,呼吸渐渐平稳。
而河面上,只剩下一壶未喝完的酒,和一个消失的鬼影。
…………
三日后,许三醒来,茫然四顾:“我……还活着?”
我站在岸边,淡淡道:“有人用命换了你的命。”
他怔住,忽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扑到河边,嘶声喊道:“六郎!六郎!”
无人应答。
只有河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的残阳,如血般红。
许三跪在河边,泪流满面。
我转身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阿七,谢了。”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一缕清风拂过,带着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