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香火枷锁”的污秽,当铺内还残留着愿力淤泥被剥离后的淡淡焦糊味和一丝星尘安神粥的清甜。
胡离正小心地将那锅泛着星光的粥分装,打算给苏挽和灶王爷都送去一碗,安安神,静静心。
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万籁俱寂,连窗外的风都似乎歇了。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里,当铺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面挂着古城河道图的墙壁下方,与地面相接的阴影处,忽然无声无息地漾开了一圈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中心,阴影被悄然推开,一个身影极其谨慎、甚至可以说是鬼祟地,从地下的阴影中“渗”了出来。
他动作极轻,带着一种生怕惊动什么的紧张感,先是探出半个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才慢慢将整个身子“挤”了出来。
来者并非人类。
他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用某种深色水草和暗淡鱼皮缝制的简陋衣物,皮肤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苍青色,指间有蹼,耳后隐约可见细小的鳃裂。
一双眼睛大而圆,瞳孔是适应深水的竖瞳,此刻却写满了惊慌、疲惫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水腥气和一股被极力压抑的、属于水族精怪的妖气。
他一出现,就迅速蜷缩到柜台投下的最深阴影里,身体微微发抖,竖瞳紧张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幅河道图,仿佛在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追兵。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受惊般的眼睛望着我,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如同水流划过礁石的嘶嘶声,充满了试探与恐惧。
苏挽吓得躲到了净瓶最里面。胡离也放下粥碗,狐耳警惕地转向这边,鼻尖轻嗅:“是水族?好淡的妖气…好像受了重伤?在…害怕?”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靠近,以免加剧他的恐惧。心渊鉴微光流转,映照出他的部分来历——并非恶妖,而是一只法力低微的河豚小妖。
他身上有旧伤,妖气涣散,似乎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追杀。他的情绪核心是强烈的求生欲与一种…想要去往某地的执着。
“此处是执念当铺,活人回避,但可容身。”我放缓声音,“你在躲避什么?又想去往何处?”
听到“容身”二字,小妖的紧张似乎缓解了一丝。他舔了舔干裂的(对于水族而言)嘴唇,声音嘶哑艰涩,带着浓重的口音:“…俺…俺叫阿豚…从…从下游‘黑涡潭’来的…俺…俺想‘上去’!”他指了指头顶,意指离开水域,去往人间陆地。
“为何要上岸?水族离水,妖力会加速消散,甚是危险。”我问道。
阿豚的竖瞳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与恨意:“…没法子了!潭里来了条…条‘黑虺’(一种恶蛟)!占了俺的家!吃了俺好多同族!俺爹娘为护着俺逃出来,怕是…怕是已经…”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身体抖得更厉害。
“它…它还能追踪水汽!俺在水里躲到哪里都能被它嗅到!只有彻底离水上岸,躲进人堆里,才能…才能有一线生机!”他眼中泪水混着黏液滑落,“俺…俺想去‘滨海市’!听说那里人多,水汽也杂,能藏住俺的气息!”
镜渊之力印证了他的话。黑涡潭确有恶蛟作乱,气息凶戾。阿豚身上有蛟毒残留的伤痕,逃亡路线也清晰可辨。
“你想典当什么?”我看着他那几乎一无所有的样子。
阿豚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颗圆润莹洁、散发着淡淡月华光芒的珍珠。
“这是…这是俺家传的‘月华珠’…”他眼中满是不舍,却毅然推上前,“俺娘说,能静心凝神,是宝贝…俺典当它们!求掌柜的…给俺指条…能安全上岸的路!或者…能隐藏俺气息的法子!让俺能走到滨海市就行!”
月华珠确是水族珍宝,蕴含纯净水灵之气,价值不菲。但对于一只离水逃亡的小妖而言,确是身外之物了。
我尚未回答,那幅古城河道图再次泛起涟漪!这次却剧烈得多!
一股暴戾、贪婪的蛟龙气息猛地从涟漪中穿透而出,锁定在阿豚身上!
“小崽子!看你往哪逃!竟敢擅闯阴阳交界!还不滚出来受死!”一个沉闷如雷的声音在当铺内回荡,震得瓶罐嗡嗡作响。
阿豚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就要往柜台底下钻!
“放肆!”沈晦与玄夜同时冷喝,神力与幽冥气息瞬间爆发,如两道无形壁垒,猛地镇在当铺入口与那河道图前,将那股跨界追来的蛟龙气息硬生生逼退!
“嗯?!何方神圣,敢阻本座…”蛟龙的声音惊疑不定,似乎没料到这小小当铺竟有能阻挡它的存在。气息在门口盘旋冲突数次,终究无法突破沈晦玄夜联手布下的屏障,最终不甘地咆哮一声,如潮水般退去,涟漪平复。
当铺内恢复了安静,只留下吓瘫在地、瑟瑟发抖的阿豚。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和沈晦玄夜,眼中充满了后怕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看来,你的‘路费’不够。”我平静地开口,“方才那一下,已抵得上你十袋月华珠。”
阿豚脸色惨白,绝望地低下头。
“但你的‘执念’——求生的执念,很纯粹。”我话锋一转,“我可为你‘隐匿气息三日’,助你抵达滨海市。但作为代价,你需典当的,并非月华珠,而是你上岸后,最初三年修炼所得的‘半数妖力’。你需立下妖誓,三年后,无论身处何地,修为几何,皆需偿还此债。如何?”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几乎预支了他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比起立刻丧命蛟口…
阿豚只犹豫了一瞬,便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强烈的求生火焰:“俺答应!俺立誓!多谢掌柜!多谢上神!”
我取出一张特制的、用于与水族精怪立约的水纹妖契。阿豚咬破指尖,以妖血签下名字,誓言成立。
我收起妖契,以和光剪引动一缕心渊鉴的“晦迹”之力,混合胡离提供的一丝能混淆气息的狐毛,点入阿豚眉心。一道复杂的隐匿符纹一闪而逝,融入他的妖核。
“此术可维持三日。速去。入海后,自求多福。”
阿豚重重磕了个头,抓起月华珠塞回怀里,再次化作一道阴影,融入地面,消失不见。他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逃亡之路。
当铺内安静下来。
胡离叹了口气:“三年半数妖力…这小家伙,以后日子难熬了。”
“活着,才有以后。”玄夜淡淡道。
沈晦则看向那河道图:“那黑虺气息暴戾,恐为祸一方。待此间事了,或需上报天庭,派人巡查。”
我点点头,将那张水纹妖契放入“债”字柜。柜中,已存放了形形色色的契约与承诺。
今夜,当铺没有收获珍宝,只做了一笔关于“生存”的交易,并见证了一个小妖挣扎求生的决绝。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不知那只叫阿豚的河豚小妖,能否抓住这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