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谷的阴霾尚未完全从心头散去,当铺却迎来了一位气息萎靡的客人。
他是个约莫三十岁的书生,名叫文若谦,衣衫虽整洁,但面色灰败,眼底乌青,走路时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周身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衰败气息。
“掌柜的……晚生……晚生想典当‘霉运’。”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近来不知撞了什么邪,诸事不顺!笔墨无故断裂,赴考途中马车惊魂,就连喝口凉水都塞牙……前日更险些被屋檐落瓦砸中!再这般下去,晚生怕是……怕是性命难保啊!”
镜渊之力无声扫过,我心头一凛。文若谦的“气运”并非自然低迷,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吸走!
更诡异的是,他自身的影子,在镜渊的映照下,边缘模糊不清,且颜色比常人深重许多,仿佛有另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正紧紧地趴在他的背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机与气运!
是“替身鬼”!
一种因横死或极大冤屈而无法转生、执念深重的鬼魂,它们会寻找时运低迷、八字相合的生者,如影随形,不断汲取其气运生机,企图最终“取而代之”,占据其肉身,重活一世。
“文先生,你所遇并非简单霉运,”我沉声道,“而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文若谦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更白:“果……果然如此!求掌柜救命!”
我示意他稍安勿躁,指尖裁断之力微吐,一缕极细的金线悄无声息地刺向他背后的模糊鬼影。
金线触及鬼影的瞬间,一股冰冷、怨毒、却又夹杂着巨大悲伤的意念顺藤摸瓜般反噬而来!
镜渊之中,浮现出片段:一个寒夜,破旧的院落,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与文若谦有几分相似)伏案苦读,油灯昏暗……突然闯入几个蒙面歹徒,争执,推搡,男子后脑撞上桌角,鲜血染红了书卷……歹徒仓皇逃走,男子气绝身亡,双目圆睁,充满了对功名的渴望与猝然殒命的不甘!他死后,无人收尸,怨念不散,化为此地孤魂,飘荡多年,直到遇见气运相近、且近期时运不济的文若谦……
这替身鬼,生前竟也是个苦命书生!
名唤柳明远,与文若谦一样,怀才不遇,渴求功名。
“典当……”一个阴冷缥缈的声音,夹杂着文若谦的惊恐,传入我耳中,正是那替身鬼柳明远在借机传达意念,“……典当他的‘阳寿十年’,换我……重入轮回……否则……我便拉他一同魂飞魄散……”
它既要文若谦的阳寿补充自身,又要轮回机会,贪得无厌,却也透露出其深藏的痛苦与执念。
“纠缠于他,即便你夺舍成功,沾染业障,也难入轮回,反而可能永世沉沦。”我尝试与那鬼影沟通,“放下执念,或许尚有转机。”
“转机?”柳明远的鬼影发出凄厉的冷笑,“我寒窗十年,壮志未酬,含冤而死!凭什么他就能安安稳稳?我不甘心!我要考取功名!我要光宗耀祖!”
它的执念,已彻底扭曲。文若谦吓得几乎晕厥。
看来,寻常劝说无用,需得先将其从文若谦身上剥离,再图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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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剥离替身鬼,又不能伤及文若谦,需极为精细的操作。
我让沈晦以月光之力暂时护住文若谦的心脉魂魄,玄夜则在一旁戒备,防止柳明远的鬼魂狗急跳墙。
我凝神静气,裁断之力不再刚猛,而是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从文若谦的影子的边缘切入,寻找替身鬼与宿主之间那根最关键的“寄生之线”。
这根线无形无质,却承载着气运与生机的转移。
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豆腐上雕刻。
柳明远的鬼魂疯狂反抗,冰冷的怨念如同毒刺般不断冲击我的神识,文若谦也因魂魄受到拉扯而痛苦呻吟。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滑落。
终于,在无数杂乱的能量线中,我找到了那根深灰色、不断搏动着的“寄生线”!
它深深扎根于文若谦的命魂深处,另一头连接着柳明远鬼魂的核心。
“找到了!”我低喝一声,裁断之力瞬间凝聚成一把微型的金色剪刀,对准那根寄生线,精准剪下!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灵魂层面的脆响!
“啊——!”柳明远的鬼魂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如同被抽去了脊椎,猛地从文若谦背上弹开,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满脸怨毒的书生虚影。
而文若谦则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瘫软在地,虽然虚弱,但眉宇间那股衰败之气已消散大半。
“你们……坏我好事!”柳明远的鬼魂尖叫着,化作一道黑烟就想逃走。
“哪里走!”玄夜早有准备,阴影之力化作牢笼,将其困在原地。沈晦的月光也如银纱般罩下,净化着它周身的怨气。
柳明远的鬼魂在牢笼中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怨毒地咒骂着。
我看着它那扭曲的面容,心中并无多少憎恶,反而有些悲悯。它本是可怜人,却被执念变成了害人的恶鬼。
“柳明远,”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中蕴含着一丝安抚心神的裁断之力,“你生前所求,不过是功名二字。
你可知道,即便你占了文若谦的肉身,考取了功名,那功名真的属于你吗?
天道昭昭,因果不爽,窃来的东西,终将反噬。”
鬼魂的挣扎稍稍一滞。
我继续道:“你若放下执念,我可助你了却心愿,让你堂堂正正地重入轮回。”
“了却心愿?如何了却?”柳明远的声音带着讥讽,“难不成你能让我死而复生去考试?”
“我不能让你复生,”我摇摇头,“但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
我看向渐渐恢复意识的文若谦:“文先生,柳明远与你同是读书人,遭遇令人唏嘘。他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一展所学。你可愿,在来年的科考中,若然高中,于金榜提名之时,焚香祝告,将这份荣耀,分一缕给他,告慰其在天之灵?此举并非让功,而是了却一桩因果执念,对你自身气运亦有裨益。”
文若谦本就是心善之人,听闻柳明远遭遇,又感念我们救命之恩,稍作思量,便郑重答应:“若晚生有幸得中,必当如此!”
我又转向柳明远的鬼魂:“你可愿接受?以此善念,化解怨气,重入轮回。这比你夺舍害人,结局要好上千百倍。”
柳明远的鬼魂沉默良久,周身的怨气渐渐平息,那张扭曲的脸也慢慢恢复了生前的清秀模样。
他看着文若谦,眼中复杂万分,最终,长叹一声,对着文若谦,也对着我们,深深一揖。
“罢了……罢了……是柳某执迷不悟……多谢……恩公点化……文兄,拜托了……”
执念既消,怨气顿散。柳明远的鬼魂变得透明纯净,对着虚空某处微微一笑,身形渐渐消散,化作点点莹光,投入轮回之中。
文若谦挣扎着起身,对着柳明远消失的方向也作了一揖。
往生簿上,悄然浮现记录:
“替身之祸,源于未竟之念。强取徒增业,善解方为缘。鬼蜮亦有可怜处,人心当存宽恕念。”
送走千恩万谢的文若谦,我们深知,这世间如柳明远这般因执念而走入歧途的魂灵不知有多少。
执念当铺要做的,不仅是化解眼前的危机,更要引导这些迷失的灵魂,找到真正的解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