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当铺。
一位穿着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拎着一个紫檀木的棋盘盒,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他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周身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掌柜的,”老者声如洪钟,将棋盘盒往柜台上一放,“老朽姓雷,朋友们给面子,叫一声‘雷老’。今日来,想典当这局棋。”
他打开棋盘盒,里面并非完整的棋具,而是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墨线画着一副围棋残局。
黑子白子交错,局势错综复杂,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
棋谱旁边,用朱砂小字写着“玲珑劫”三字。
“四十年前,我与一位故人以此局赌誓,”雷老目光灼灼,仿佛穿越了时光。
“胜者,可得对方祖传的‘青蚨剑’。那一局,我赢了半子。”他语气平淡,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可我赢得不痛快!他中途似有心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此后他远走海外,音讯全无。
这局棋,这赢来的剑,成了我心头一根刺!
典当此局,我不要别的,只求一个答案——当年,他为何让我?”
他典当的,是这困扰他四十年的胜负执念;所求的,是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我看向那残局。
镜渊之力扫过,棋盘中并无灵异,却凝聚着两位棋手当年对弈时全部的心神较量、微妙情绪与未解之谜。
那不仅仅是一局棋,更是一段青春的纠葛,一个横亘多年的心结。
“棋局易解,人心难测。”玄夜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跨越四十载光阴,追寻一个或许早已模糊的答案,值得吗?”
“值得!”雷老斩钉截铁。
“不弄明白,我死不瞑目!这赢,胜之不武!”
我沉吟片刻:“或许,可以试着‘复盘’。”
“复盘?”雷老挑眉。
“不是普通的复盘,”我解释道。
“是以此残局为引,借助往生簿之力,追溯当年对弈时的‘意境’,或许能窥见一丝端倪。”
雷老眼中精光一闪:“好!就依掌柜的!”
我们清空一张大桌,将棋谱铺开。
我凝神静气,镜渊之力沉入“玲珑劫”残局之中,同时引动往生簿,书页无风自动,墨迹流转,试图连接四十年前的那个时空节点。
渐渐地,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仿佛活了过来,周围景象也变得朦胧。
我“看”到了——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亭中对弈,正是雷老和他的故人顾清风。
两人全神贯注,落子如飞,局势胶着。
然而,就在中盘一场关键劫争时,顾清风准备落子的手突然顿住,他抬眼望了望亭外——
一个穿着素雅旗袍、面容温婉的女子正悄然离去,背影带着一丝决绝。
顾清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挣扎,原本凌厉的杀招,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一着看似稳健、实则露出破绽的缓手!
就是这一着!
雷老当时并未察觉异样,抓住机会,一举奠定胜局。
景象消散。
答案,已然明了。
我缓缓睁开眼,看向紧张的雷老。
“雷老,”我轻声道,“顾先生并非让您。他是……为情所困,心神已乱。”
我将所见景象告知雷老,并补充道:“据往生簿零星记载,那位离去的女子,是顾先生的青梅竹马,当日正是被迫与他人定亲,前来与他诀别。”
雷老如遭雷击,怔在原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震惊、恍然、唏嘘、释然……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又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锁,“清风他……竟是如此……我竟怪了他四十年……”
他沉默良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局“玲珑劫”棋谱重新卷好,收入怀中。
“这局棋,我不典当了。”雷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份沧桑后的通透。
“这答案,够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其中缘由,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故人并非轻视于我,而是……各有各的难处。”
他对着我们拱了拱手,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宽厚。
那局困扰他四十年的残局,终于在他心中,落下了最后一子。
往生簿上,关于此事的记录旁,浮现一副围棋残局,旁边是两只手由紧握到松开、最终相揖的简笔画,旁注:
“棋局如人生,得失寸心知。
胜负有常理,情义价更高。
一朝释前嫌,残局亦终了。
放下胜负心,方见天地宽。”
有些执念的答案,并非为了改变过去,而是为了与过去的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