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鉴中,枯萎的桃林与白蛇绝望的悲嘶,刺入当铺的寂静。
那悲鸣中蕴含的悔恨与绝望,几乎要冲破镜面,弥漫开来。
我起身,未等风铃作响,一步便已踏出当铺,下一刻,身影已出现在那片荒芜的桃林中。
昔日灼灼其华的桃林,如今死气沉沉,焦黑的地面上覆盖着凋零腐败的花瓣,如同祭奠的纸钱。
最大的那株母树已然彻底枯死,干裂的树皮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诉说着无尽的悲哀。
树下,那条银白的蛇躯盘踞着,一动不动,碧色的竖瞳空洞地望着苍穹,仿佛灵魂已随那消散的灵光一同逝去。
它周身弥漫着一股“心死”的气息,妖丹已碎,道行尽散,连求死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
我走到它面前,尚未开口,它却仿佛感知到什么,缓缓地抬起头,碧瞳中倒映出我的身影,那里面没有希望,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散了……”它的意识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为了……救我……又一次……掌柜……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它连典当什么的念头都没有了,因为已无可典当之物,也再无任何期盼。
我看着这片因情而盛、因情而亡的桃林,感受着那萦绕不散的痴念与绝望,缓缓道:“形神俱灭,并非终点。天地间,执念最深者,可化因果。”
“桃花咒燃尽她的残灵,亦将你们之间的因果羁绊,烧灼得无比清晰,烙印于此地每一寸尘土,每一缕空气中。”我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心渊鉴的力量,轻轻点向枯死的桃树,“她的存在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最纯粹的‘因’,等待一个‘果’。”
指尖触碰到枯树的瞬间,枯死的桃树剧烈震颤,树身浮现出无数由粉色光丝构成的纹路,那正是桃花咒留下的痕迹,也是素问执念的具现!
同时,白蛇额间那片最璀璨的碧色鳞片——它的逆鳞,亦是它生命与灵魂的核心所在,不受控制地迸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芒,与树身上的光纹遥相呼应!
“这是……”白蛇的意识剧烈波动。
“咒术的反噬,亦是羁绊的证明。”我沉声道,“她以最后的力量保护你,这份守护之念,连同你三百年的悔恨、三年的相伴,已与这片土地、与你的本源,缔结了最深的契约。此契,名为‘同命’。”
我凝视着白蛇:“欲续前缘,唯有应契。以你逆鳞为引,神魂为祭,将你剩余的全部——这具蛇身、这点灵性、以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与情感,尽数融入这片土地,融入这因果之网。
你将失去现有的形态与意识,化作滋养此地的养料,与她的执念彻底交融。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待因果圆满,执念消解,你们二人的灵性或许能从中重新孕育,获得真正的新生。
但更可能的是,你们将永远融为一体,成为这片桃林永恒的守护灵,再无分离,也再无独立的你我。”
此法,近乎献祭。
成功的希望渺茫,且代价是彻底的消亡与融合。
白蛇静静地听着,碧色的竖瞳中,那死寂的灰烬下,渐渐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它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力气昂起头,额间逆鳞的光芒越来越盛。
“若能……与她同在……灰飞烟灭……亦是无悔……”它的意识清晰而坚定,“请掌柜……成全!”
它选择了最彻底,也最渺茫的道路。
不是轮回,不是等待,而是以自身的一切,去浇灌那份未竟的情缘,赌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指尖力量引导,白蛇额间逆鳞脱离飞出,悬浮于枯树之上,碧光大放,如同最后一滴情泪。
紧接着,它的蛇躯从尾部开始,化作点点晶莹的白色光粒,如同流淌的月华,缓缓融入下方焦黑的土地。
过程安静而缓慢,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归于本源的宁静。
白蛇最后看了那株枯树一眼,碧瞳中满是解脱与期盼,随即彻底消散,所有光点尽数没入大地。
逆鳞作为核心,缓缓落下,嵌入枯树树干,如同一枚碧色的宝石。
下一刻,奇迹发生。
以枯树为中心,柔和的绿色光晕荡漾开来,渗入每一寸土地。
焦黑的地面冒出嫩绿的草芽,枯死的桃树枝头,抽出新绿,绽放出无比娇嫩、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生命力的花苞!
虽然不及从前繁盛,但一股磅礴的生机与一种缠绵悱恻的灵韵,已重新笼罩了这片土地。
这里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同时蕴含着白辰的守护与素问的等待。
他们真的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清风拂过,新开的花瓣轻轻摇曳,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我站在林中,能感受到地下深处,两股灵性正在缓慢地交融、滋养、沉睡。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醒来;
或许,他们将永远守护着这片重生的桃林。
回到当铺,账册上,关于蛇仙白辰与医女素问的那一页,旧的字迹缓缓淡去,新的墨迹浮现出来,深沉而隽永:
“契成。蛇仙白辰,以逆鳞为契,散灵躯以应‘同命’。医女素问,残灵执念,得滋养而融地脉。孽缘化生,情根深种;身魂相殉,共育灵根。桃林不死,情意长存。待得因果圆满时,或见灵根并蒂生。”
这笔账,已无法用典当来衡量。
这是以自身存在为祭品,谱写的一曲超越生死的情殇。
执念驿灯的光芒,静静照耀,见证着这份沉沦到极致、亦升华到极致的孽爱,最终归于大地,静待下一个花开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