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老师说过的吧，想做的事就要去做哦。你明明就很想荡秋千，为什么不去呢？”
吴离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柳依依却依旧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默不作声。
他说得对，她确实很想、很想再感受一次秋千荡起时风掠过耳畔的轻盈。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半分向往，每次经过这片秋千区，她甚至会刻意让他推着自己绕远一些。
可为什么……他还是知道了呢？
“柳依依。”
吴离温柔的呼唤再次落在耳畔，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柳依依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清澈的眸子里已然盈满了水光，将落未落。
“你相信我吗？”吴离的目光沉静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种不容置疑的眼神，像暗夜里的灯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依赖。
这几天，因为行动不便需要他推行轮椅，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也正因如此，柳依依才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吴离的特别——他聪明、开朗、乐于助人，待人接物总是温和有礼，好像所有美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最多……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可爱的憨气。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可以？
反正他说了，有保证书，就算摔了也是自己的责任。
而且，现在这附近都没人……
柳依依还在踌躇，睫毛轻颤着泄露了内心的挣扎。
吴离从她闪烁的眸光里读懂了那份怯怯的渴望。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随即起身推着轮椅，稳稳地将她带到秋千架前。
不等柳依依反应过来，他已俯身，一手绕过她的肩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子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吴离步伐稳健，将她小心地安置在秋千的座板上，却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含笑注视着尚未回神的她，轻声提醒。
“柳依依同学，还不抓紧绳子？”
柳依依这才恍然，害羞地低下头，慌忙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了两侧的绳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要不要我推你？”吴离柔声问。
柳依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还……还没签字……”
吴离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不禁失笑。唉，柳依依平时心细如发，这会儿怎么迷糊了？他认识几个字，哪写得出像样的保证书？自然是请老师代笔的。
待柳依依在纸页末端签下自己的名字，吴离将那份“保证书”仔细折好，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现在可以了？”吴离笑问道。
“嗯，可以了。”柳依依小声应着。
尽管得到了许可，柳依依坐在秋千上，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木头。双手死死抓着绳索，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浸湿粗糙的麻绳。她的眼神里交织着渴望与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我真的可以吗？”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声音轻得仿佛一吹即散。
吴离站在她身后，双手轻柔地覆上秋千座椅的靠背，给予无声的支撑。
“当然可以。我会很慢、很慢地推你，我保证。如果你害怕，随时告诉我，我们立刻停下。”
柳依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吴离开始用力。他的动作极轻、极缓，秋千随之开始前后摆动，幅度很小。
起初，柳依依的脊背依旧绷得笔直，但随着秋千规律而轻柔的摇晃，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感觉怎么样？”吴离问道，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有、有点奇怪……”
柳依依诚实地说。和记忆中荡秋千的感觉完全不同，现在……这副样子荡秋千还真不一样。但这陌生的体验……似乎并不糟糕。
柳依依嘴角不自觉牵起一丝微小的弧度，轻声补充：“但……还不错。”
吴离笑了，手上稍稍加了一丝力道。秋千荡起的弧度高了一些，微风拂过她的面颊，调皮地撩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仿佛挣脱了束缚的轻盈。
“再……再高一点点，可以吗？”
犹豫片刻后，柳依依鼓足勇气，小声请求。
“当然。”
随着秋千渐渐荡高，柳依依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眸子此刻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河。一直压抑在喉间的笑声终于忍不住逸了出来，清脆如清晨的鸟鸣。
“我好像……在飞！”她惊喜地低呼，原本死死抓着绳索的双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甚至微微张开，仿佛想要拥抱迎面而来的清风与阳光。
吴离注视着她欢快的背影，心底漾开一片柔软的暖意。
能帮助别人实现愿望，尤其是帮助过自己的人，这种感觉真好。
他由衷地希望，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快快乐乐的。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柳依依身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随着秋千的起伏翩翩起舞。
“你看那边，”当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吴离在她身后轻声说，“能看到整个操场呢。”
柳依依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视野随着秋千的起伏豁然开朗。
平日里，她总是坐在轮椅上，视线被局限在低矮的水平线上。而此刻，她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俯瞰这片熟悉的天地——远处的篮球架、色彩鲜艳的滑梯、安静的跷跷板，以及更远处掩映在绿树中的宿舍楼……
“真的好美……”
柳依依喃喃自语，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感受过风吹过发梢，感受过身体如同鸟儿般轻盈了。
他们玩了很久，直到柳依依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银铃般的笑声才渐渐平息。
不知何时，吴离也坐在了旁边的秋千上，两人并肩随着秋千轻轻摇曳，连心情都变得如同这午后的风一般，轻盈而自由。
柳依依觉得，今天或许是那以后，她最开心的一天了。
她悄悄侧过头，望向身边的少年。
他正慵懒地仰着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微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秋千微微晃动，衬得他侧影清俊，气质洒脱。
柳依依的心动了，某个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秘密，此刻强烈地渴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好想……好想找人说说啊……
“憋久了会难受的吧？可以和我说哦。”
温和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柳依依震惊地抬眼，发现吴离不知何时已偏过头，正含笑凝视着她。
他怎么会知道？
柳依依心下一惊，手上不自觉地一松，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向后栽倒！幸而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稳稳托住。
“哎呀，可要小心点，”吴离带着几分后怕的调侃声响起，“要不然，我可真要负责任的。”
柳依依惊魂未定，赶紧重新抓牢绳索。
“不、不用的……已经写了保证书的……”
待她坐稳，吴离才回到自己的秋千上。
“柳依依，刚刚你好像没仔细看保证书里写了什么吧？”
吴离忽然问道。
柳依依自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也看不太懂……”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愕然看向吴离——她都看不懂的文字，吴离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看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吴离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哈哈，猜对喽！那不是我写的，是老师代笔的。至于里面的内容嘛……”
吴离拖长了语调，眼里闪着光，“写的是，如果出了任何事，责任当然全部由我承担啦。”
柳依依彻底怔住了，圆睁的杏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实在想不通，尽管他们这些天几乎朝夕相处，但交流并不多，他为什么愿意为她担这样的风险？
“因为我们是朋友呀，”吴离答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对他而言，“友谊”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值得用心呵护。
况且这在他眼中，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他不知道，他眼中这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在柳依依心里，却有着千钧之重。
那份沉甸甸的感动，几乎让她鼻尖发酸。
今天的一切……仿佛让她穿越回了从前。
回到了，那件事发生之前……
从前……
柳依依眼中掠过一丝恍惚的追忆，但很快便消散了。
都过去了，她告诉自己。
目光再次落回身旁的吴离身上，她轻轻弯起了嘴角。
但或许，现在可以重新开始。
“吴离，”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没的吗？”
吴离摇了摇头。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知道，也绝不会主动去打听。
“是……车祸。”柳依依的声音低沉下去。
吴离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那天，我和哥哥在外面玩。我看到马路对面有卖糖葫芦的，就吵着要去买……哥哥不让，说车太多，危险……”
“我没听他的话，自己朝着马路对面冲了过去……然后……一辆大货车开了过来……哥哥为了把我拉回来，扑了过来，自己却……绊倒了……”
之后的事情，柳依依没有再说下去，但吴离已经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悲剧……
“柳依依，这不怪你……”吴离试图安慰。
“怎么不怪？”柳依依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哥哥明明已经阻止过我了，是我不听话……就像爸爸妈妈说的那样，我是个麻烦，谁靠近我……都会倒霉的……”
“那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吴离从秋千上下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那时的你还小，考虑不了那么多。那是一场意外……”
“可……可是哥哥是因为我才死的！”积压多年的愧疚与痛苦终于决堤，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但那不全是你的责任。柳依依，老师说过，每个人都会犯错，这很正常。只是你那次犯错的后果……太沉重了。可你不是故意的，对吗？”
“嗯……我、我真的好对不起哥哥……呜呜呜……我好后悔……如果当时我听他的话……”
柳依依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吴离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的所有悲伤、委屈和自责都尽数倾泻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吴离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想，你哥哥他也一定知道。柳依依，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想，如果你哥哥还在，他一定最希望看到的是，‘我的妹妹柳依依，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要开开心心地生活，不然哥哥可要不高兴了哦’。你看，只有你快乐地活下去，才是对哥哥最好的告慰，不是吗？”
柳依依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可、可是……我做不到……”
“我知道这很难，非常难。”吴离的声音依旧耐心而坚定，“但柳依依，你要记住，带着笑容活下去，才对得起你哥哥呀。”
“嗯……”
忽然，吴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柳依依，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哥哥。像他那样保护你，或者说，监督你，一定要你开心起来。”
闻言，柳依依猛地抬起头，沾满泪痕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吴离看着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温暖而真诚：“我说，我可以当你的哥哥哦。”
说完，吴离便微笑着凝视她，他其实也是刚刚才有这个想法的，看着柳依依哭成那样，他也想到了自己。
她也是这样，都是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啊……
咦？为什么自己要用“也”？
唔……总之，如果身边多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这样，就更像一个“家”了嘛。
“哥哥。”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吴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答应……唔嗯？你刚刚说什么？”
柳依依早已破涕为笑，虽然眼圈还红着，但笑容却像雨后的彩虹，清新而明亮。她望着他，轻声重复道。
“我说，大哥哥。不会……不认账吧？”
吴离挠了挠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只是有点意外，你答应得这么爽快……”
“大哥哥。”
柳依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轻声唤道，仿佛要通过这声呼唤，来确认眼前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并非梦境。
吴离也终于从最初的讶异中回过神来，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他笑着，郑重地回应。
“嗯，我在。妹妹。”
柳依依的眼眸微微颤动，闪烁着晶莹的光。
是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又有了一个哥哥了。
真好。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你了，大哥哥……
她在心底默默起誓。
带着灿烂的笑容，柳依依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吴离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吴离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眼中溢满温柔的暖意，也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她。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信赖的感觉……
果然，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