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凤和上官昀的谈话,最终在沉闷与愤懑交织的气氛里落了幕。
走出房门的上官昀,脚步不自觉停在院子里的玫瑰花丛边。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拂在身上,他却毫无所觉,任由胸膛里积压的愤慨与感伤,慢慢化作一声沉重又绵长的叹息,消散在夜色里。
快二十年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那个当年亲手破坏了父母婚姻的女人面前,真正找到了迟来的答案;也是第一次,能扬眉吐气地站在她跟前,将藏了半辈子的质问说出口——
“这么多年了,午夜梦醒时,你会不会因为自己做过的坏事,觉得没有面目对着受伤害的人?你有什么脸面,在你女儿跟前堂堂正正说,你从来没有做过恶?”
那些话像堵在喉咙口的刺,拔出来时带着疼,却也让他憋了太久的心,终于透出了一丝松动的气。
面对上官昀字字诛心的质问,高云凤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褪成难堪的苍白,羞愧像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和上官俊过了二十多年,在他面前,她永远是趾高气昂的姿态,仿佛自己从未做错过什么,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无数个独处的深夜,那份强撑的底气总会悄悄泄掉——人怎么可能没有耻辱感?不过是她用故作的强大,将那份心虚严严实实地遮掩了大半辈子罢了。
“现在……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高云凤缓缓抬眼看向上官昀,声音里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颓丧,“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你,还有你的父亲,你们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像只骤然泄了气的皮球,脊背垮下来,连带着言语里都浸着不得不低头的颓废。上官昀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刃,却始终辨不清她这副模样,究竟是迟来的真心忏悔,还是眼见再无退路、无法逃避的无奈妥协。
不过,这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此刻的高云凤,终于开口,断断续续说起了那些往事——那些他大致知晓轮廓,却始终缺了太多关键细节的过往,正随着她低沉的嗓音,一点点在夜色里铺展开来。
“我们实在等不了了……”高云凤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南希一点点长大,我们不能让她的记忆里有福利院,必须让她打小就记着,自己是易家大小姐。所以,我们不能让许怜月有孩子——为了让她顺理成章认养南希,我们只能那么做。”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夜空中炸响。上官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高云凤,从她断续的讲述里,听到了那个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真相:当年,高云凤和易向行竟为了目的,亲手制造意外让许怜月流产;之后更用各种下作手段,彻底断绝了她做母亲的可能。
等许怜月陷入绝望,他们再“适时”将易南希带到她跟前,让她顺理成章认下这个孩子,对外则堂而皇之地宣称——这是许怜月自己生的女儿。
“你是真狠啊!你俩是真无耻!”
上官昀像是被这话点燃了胸腔里的炸药桶,压抑的怒火瞬间冲破喉咙,冲着高云凤发出沉闷又凌厉的低吼,每一个字都裹着咬牙切齿的恨。
“我也觉得我够无耻……”高云凤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眼泪毫无预兆地涌满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淌,脸上写满了说不清的狼狈与无奈,“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俩的孩子啊……是我年少时掏心掏肺的情感啊……”
她声音越来越轻,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对着空气辩解,将从前那些自诩的“深情”,和那些见不得光的罪恶,一并揉在泪水里,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那我的母亲呢?!”
上官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戳向高云凤,“你又为什么要去伤害她?她明明和你没有半分利益冲突!”
他死死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惊怒与被证实的寒意,像是早已猜到了什么,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笃定:“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你那些肮脏的心思!你之所以选择我的父亲,根本就是为了洗脱许怜月的怀疑,替你和易向行开脱罪名——说到底,也是为了给易南希的身份,铺一条更‘合法’的路!”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高云凤早已摇摇欲坠的心上,让她瞬间失了所有力气,连辩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直戳得高云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是啊,她爱过上官俊吗?心里对他有过半分真情吗?面对上官昀这凛冽如寒锋的话语,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着衣角,浑身都在发颤。
“他为了你,丢下我重病的母亲不闻不问,任由她一天天憔悴、心死;任由我对着他,一点点攒起满心怨恨。你把我们家搅得分崩离析,让我和他父子情分多年不睦——高云凤,你就心安吗?你心里,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每一句话,上官昀都咬得极重,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委屈与愤怒,全在这一刻倾泻出来。上官昀倒要看看,她这副被戳穿的模样下,藏着的到底是无措,还是早已麻木的凉薄。
夜风更凉了,卷着玫瑰枝叶簌簌摇曳,细碎的凉意像针似的,一下下往皮肤里钻。上官昀拢了拢衣襟,转身朝客厅走——想要的、想听的,刚才都已从高云凤口中证实、弄清,可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闷痛,却半点没散,反倒被这晚风衬得愈发清晰。
他望向父亲书房紧闭的门,门后一片寂静,不知父亲是否歇息。指尖轻轻动了动,一个念头在心底浮起:明天一早,得去街上买些陈记的点心,那是父亲最爱的甜品,尤其是他家的桂花糕,父亲总说甜得温吞,不腻人。
此刻,满肚子的愤慨与寒凉,都被一个念头压了下去。上官昀心里清楚,在这场被算计了二十多年的婚姻里,父亲是个被蒙在鼓里、可悲又可怜的人。眼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安慰父亲。
至于别的,都不用说。也不必提,无声就是答案,不语就是结果,他要陪着父亲熬过这段艰难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