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高云凤,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连抬手开灯的劲都没有,只木然地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偶尔有车灯闪过,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混沌。
她觉得身心俱疲,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缠成乱麻的线,密密麻麻全是事,却根本拎不清该先从哪里捋起。楼上是刚出院回家、还在养伤的锦锦,她得瞒着孩子那些糟心的过往,怕再戳痛她;易家还有个刚流产的易南希,那也是她的女儿,此刻不知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她连去探望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易向行。那些沉在岁月底的往事,一旦被掀开,他该如何在人前立信?会怎么解决这一团糟的局面?又会带给她什么样的风波?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在心里推演。
更让她纠结的,是眼前的路该怎么走:是干脆和上官俊提离婚,带着一身疲惫,逃离这个让自己满心愧疚的家?还是鼓起勇气,把所有事都对他坦露,低头承认当年的错,祈求他能原谅自己、让自己留在这个家里?还有云栖苑——那是一切纠葛的起点,是造成如今局面的根,该留着,还是该彻底处理掉?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冲撞,让她头痛欲裂,只能双手撑着额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无助。
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姑母看着她时,眼底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针:“你这样的女人,最是恶劣,根本不配拥有幸福。”
这句话在耳边炸响时,她又猛地想起了许怜月——那个被她处心积虑算计过的女人。可即便她如此,许怜月还是守着易南希,一心一意把那孩子照顾得妥帖。想到这儿,高云凤忽然有些恍惚,甚至忍不住怀疑:当一个人善良到不计前嫌时,是不是也算一种“傻”?
她太清楚了,许怜月不可能不知道她和易向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藏在暗处的苟且、那些明里暗里的构陷,许怜月未必全不知情。可那个女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肯咽下这份背叛与委屈,安安静静待在易南希身边,没闹,没争,也没戳破这一切?
这个问题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让她越想越乱,连带着刚才的疲惫都添了几分沉重。
或许,正如姑母说的那样,自己天生就是个恶人吧。
高云凤望着窗外出神,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颓丧。姑母当年那句“不配拥有幸福”的评价,此刻像道烙印,狠狠烫在她心上——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姑母当初责令她离开易家、不准再踏进一步的决定是对的。
毕竟,像她这样满心算计、藏着无数秘密的人,本就不该留在干净的地方,更不该凭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如今,当那些深埋的秘密被一层层揭开,像剥洋葱似的露出内里不堪的芯子,高云凤才第一次停下脚步,认真审视自己混乱的内心。
她分不清,此刻这份翻涌的悔意与动摇,究竟是迟来了几十年的幡然醒悟——还是对过往算计的愧疚,是对伤害之人的歉意;还是源于本能的服软与恐慌——怕这些秘密彻底毁了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怕失去上官家这唯一的倚仗,最终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两种念头在心里拉扯,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勒得她喘不过气,却始终辨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自己。
正对着窗外夜色胡乱琢磨,耳边忽然响起清晰的敲门声,一下一下,透着沉稳的节奏,将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高云凤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摆,沉默着犹豫了几秒,才慢慢从藤椅上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门口走。
“是我,上官昀,我来找你谈谈。”门外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她的心莫名一紧。
高云凤心里咯噔一下,猜不透上官昀突然找她的缘由,可多年的相处,让她也清楚,对方从来不做没目的的事。
嫁进上官家这些年,她和他的关系,说穿了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她总把他当做潜在的“威胁”——怕他记恨当年的事,怕他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坏话,所以时时想着防备,甚至暗地算计;而他,似乎也懒得和她多搭一句腔,眼神里的疏离像道墙,是常人轻易拆不散的。若不是看在锦锦的面子上,他恐怕都不愿意见她。
指尖还停在门把手上,她望着门板,心里乱糟糟地猜着他的来意,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片刻后,高云凤攥着门把的手松了松,心里此时翻来覆去就只剩一个念头:躲着终究不是办法。那些缠绕的旧事、没说清的纠葛,悬在那儿只会越来越沉,该解决的躲不掉,该面对的迟早要解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缓缓拉开房门。门外的上官昀正站在走廊里,听见动静便停下了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高云凤侧身让出位置,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个向来对自己疏离的继子,主动找上门要说的话,或许真能帮她理清眼下的乱局,让这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定些也未尝可知。
而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或许真的有望解决这个家庭的困局,或许有人会受伤,或许还有谁会失掉许多东西,可不管是哪一种结局,相信都是对从前做过的那些事的交代,只不过有好有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