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启铭指尖捏着牛皮信封的封口，指腹蹭过粗糙的纸边，轻轻一扯，里面那张泛黄发脆的老照片就滑了出来，稳稳落在茶几上——正是他前阵子去上官俊家，在书房偶然瞥见的那一张。
照片里的男孩约莫六七岁，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孩童的棉布衣裳，竟是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高定小礼服，料子在老照片的昏黄里都能看出细腻的光泽，衬得小小的人脊背挺得直，透着股超出年龄的规整。 可偏偏就是这张稚气的脸，眉眼间的轮廓虽还没长开，却和当年宋家老宅走廊监控里，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小身影，出奇地重合——尤其是眉骨到眼尾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实早在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时，他心里就存了疑，当天就找了相熟的技术人员，把监控截图和照片里的男孩做了细节比对——眉眼、耳型甚至握拳的小动作，重合度已经让他有了七八分断定。 如今亲手摸到这张照片，宋启铭的指尖在男孩的脸颊轮廓上顿了顿，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终于落了地：上官俊特意把照片送过来，要传递的讯息再清楚不过——他就是当年念念失踪现场，那个被监控拍到的孩子。 既然他当时在场，就绝不会只是“路过”那么简单，他一定也看到了，当年到底是谁，把念念从走廊上带走的。
“他还说什么了？”宋启铭捏着照片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指节泛白，才抬头看向林知意，目光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又强压着情绪沉住气。
“没说太多具体的，就反复提‘有些事该说清楚’，还特意让我明天把上官昀也一起叫上。” 林知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轻轻搭在膝盖上，语气放得轻，却掩不住事情的分量，“看他那样子，不像是随口应付，倒像是把藏了几十年的话都捋顺了，就等着明天一股脑倒出来，肯定是要摊开说大事的。”
“看样子……咱家念念失踪的真相，要揭晓了。” 许心彤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掩不住的哽咽，她赶紧抬手抹了把眼角，指尖还在发颤——自打提起女儿，她的眼泪就没断过，那些压在心底四十年的惦念，一碰到“真相”两个字，就忍不住往外涌。
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来。 宋启铭捏着照片的手松了松，却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照片上的男孩，眼底的红意一点点漫上来，连呼吸都放得轻；许心彤更是别过脸，肩膀轻轻抖着，怕稍微重一点呼吸，就忍不住哭出声。 头顶上那盏平日里亮得晃眼的水晶灯，此时也跟着暗了几分，暖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没了往日的亮堂，倒像是陪着主人一起，沉在这压了四十年的感伤里。
林知意看着两人的样子，眼眶也慢慢红了，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沙发上的靠垫边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等妈妈的事情彻底弄清楚了，外公外婆，我们就回江淮去给她上炷香吧。”
“都快两年没回去看过她了……”她顿了顿，鼻尖泛酸，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又像在跟自己念叨，“她要是知道，该生气了吧？说不定还在怪我，这么久都没去跟她说说话，没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在知意这几年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熬，也算不孤单了。”宋启铭回过神，看向林知意，眼底的沉重褪去些，涌上踏实的欣喜与安心，藏都藏不住。
他总忍不住盯着知意看——她留着齐肩的软发，额前碎碎的刘海垂下来，风从阳台吹进来，就跟着轻轻晃；说话时会微微垂眼，眼尾带着点自然的弯度，连抬手拢头发时，指尖都会轻轻顿一下，动作轻缓得很。 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姑娘，眉眼间那股温静柔和的模样，却越来越像相册里女儿年轻时的样子。每次看她这样，宋启铭都忍不住晃神，总觉得是念念就站在跟前。 他和许心彤对知意的宠溺，早就不只是对外甥女的疼惜——那些压在心底对女儿的心疼、没能说出口的叮嘱、没来得及给的偏爱，全在知意身上具体化了，像是借着对她好，悄悄弥补了当年对女儿的亏欠。
“好啊，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咱们三个一起回江淮去。”许心彤抹净眼泪，语气却透着股说一不二的坚定，像是把所有的盼头都搁在了这句话里。
“现在也不早了，赶紧睡吧。”宋启铭抬手拍了拍妻子的肩，目光扫向旁边墙角的落地钟。 那是台老式的德国机械钟，乌木底座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纹路里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温润光泽；黄铜钟摆悬在玻璃罩里，随着“嘀嗒、嘀嗒”的声响轻轻晃着，每一下都沉得像敲在人心上；钟面上的罗马数字镀着厚鎏金，虽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泛着不刺眼的柔光，连指针走过刻度的声响，都比寻常钟表更显厚重，往客厅里一放，就透着股不动声色的贵气。
他盯着钟面上指向十一点的指针，心里像被两股力气扯着：一面盼着明天能听到好结局，盼着念念失踪的事能有个让人心安的说法，哪怕只是知道她当年过得好不好；可另一面又惴惴不安——沉了四十年的真相，谁知道揭开时，会不会又是一场让人受不住的疼？会不会比这四十年的等待，更让人难捱？
三个人都没再多说什么，各自揣着心事从沙发上起身。 许心彤走在最前面，脚步放得轻，背影还带着没平复的发颤；宋启铭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像是要从上面再摸出点当年的痕迹；林知意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客厅里暗下来的水晶灯，又看了眼那台仍在“嘀嗒”作响的落地钟——时间走得真慢，慢得像熬了四十年；可又走得真快，快得明天一到，所有的答案就要摊开了。
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轻轻落在地板上，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所有悬着的猜测、压了四十年的惦念、藏在心底的怕，都不用再绕了——一切都在明天。
是好是坏，是该高兴还是要扛住烦恼，等过了明天，就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