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年啊，注定是过不安稳了。
腊月二十八清晨，翠花一睁开眼就开始发愁。
本来计划地好好的，今天要上集买点福字、鞭炮，再买点过年的干果零食，这是孩子们盼了一年的日子，是可以尽情撒欢的日子。
可光明两口子回来了！
鑫鑫和小虎虽然吃住都在这边，却也得回去帮助他们爹妈收拾家里准备过年，那边也要置办过年的物件。
鑫鑫一早就起来做饭了，早从放假在家，翠花就没再操心过一天三顿饭，都是鑫鑫在操持。
小龙小虎也早就醒来，在炕上打闹。
“快快穿衣吃饭，鑫鑫和小虎吃过饭回家帮着爹娘准备过年的东西。”
鑫鑫一愣，“大娘，你不是说今年过年我和小虎还在这边吗？”
翠花点头：“你俩当然要在这边，但也不能不管你亲爹亲妈了，后天就过年了，他们冷锅冷灶的，不得收拾卫生买东西？你和小虎去帮着干点活，到点吃饭就回来。”
“我才不去！我要和小龙去赶集！”小虎梗着脖子。
“对对对，我要和小虎一起去集上买鞭炮，小虎你爹妈回来了，你不能再花我妈的钱，跟你爹妈要钱去！”
鑫鑫脸一红，像是被戳到了什么敏感神经。
他知道自己那不靠谱的爹妈是什么德性，已经很久没有给大爷大娘汇钱了。不能就这么算了，爹妈不要脸，他可要脸，年前怎么也得把钱要回来。
鑫鑫叫着小虎，“吃完饭你跟着我去看看他俩，跟他们要钱过年。”
小虎高兴极了，“好好好，我跟你去要钱，要钱过年咯！”
转头跟小龙说：“你等着我，千万不要自己上集，等我要来了钱，咱们一起花，买很多好东西！”
小龙一面喝汤一面点头：“你快去，我等着你。”
翠花见这三个孩子自己安排地井井有条，也就随着他们去。丝毫没在意鑫鑫说的要钱的事——她和光景都要不出钱来，两个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李秀秀没想到，两个儿子一大早就来家了。
昨天好不容易在大炕上收拾出地方来睡觉，累了一天睡得沉，便起得晚了。
这会子冷锅冷灶，两口子还没吃饭呢。
一看到两个儿子来了，李秀秀赶紧从行李中找出给孩子买的新衣服和吃食，往两人手里塞。
“你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鸡蛋、小米粥、油花卷。”
“寒假放到什么时候啊？”
“过完正月十五就开学。”
......
又没话可说了。
“来试试衣服吧，这是我在南方给你俩买的时兴衣服，过年穿的。保证没有重样的！”
小虎伸头看向包裹：“没有重样的吗？那小龙的呢？”
李秀秀呆了一下，“啊？小龙啊，没给他买新衣服，有吃的，你可以跟他一起吃。”
李秀秀拿出一罐瓜子和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这些都是给你们一起吃的，跟小龙一起吃。”
鑫鑫手里摩挲着新衣服的布料，再次确认，“你没给小龙买新衣服吗？”
李秀秀：“啊，没想那么多，光想着给你俩买了。”
鑫鑫努力压制了一下自己的火气：“小虎跟小龙从小一起长大，外面的人都以为他俩是双胞胎。凡是小龙有的东西，小虎必然是有的，你现在买衣服只给小虎一人买，你让他怎么穿出去？”
这就属于很不客气的批评说教了。
李秀秀没想到，一回到家，先是被大哥大嫂教育了一番，现在竟然又被儿子给教训了。
心里气愤，面上就带了出来。
“儿子倒教训起亲妈来了！我又不知道她张翠花平时是怎样给孩子买衣服的，又不知道小龙多高多胖，万一穿着不合适或者不喜欢怎么办？”
鑫鑫对他妈这番话嗤之以鼻，心想，你不知道小龙多高多胖，难道你就知道小虎多高多胖吗？这几年难道你养过他吗？
说这么多理由，还不就是没把大爷大娘的恩情放在心上，以为哥嫂替你养孩子是分内的事呢！
鑫鑫对自己的父母已经说不上失望了，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现在看着他俩，只会觉得怒其不争。不懂感恩，不懂人事，也不懂经济。
不管怎样，当初说好的寄养在大哥家是情分，学杂费和生活费他俩是得按时汇款的，可他俩说话不算数，坚持了几个月就破罐子破摔了，敢情他俩是觉得反正两个儿子饿不死是吧！
鑫鑫伸出手：“拿钱来吧，年底了，该结一下钱款了！”
小虎狐假虎威，也伸出手：“对，给我们拿钱！”
光明闻声过来，看着两个儿子并肩站着，一人伸出一只手，冲着他们的妈妈，手心朝上。
李秀秀一时半会有点缓不过神了，这是什么意思？大过年的，上门讨债来了？还是自己的儿子！
李秀秀气得嘴唇哆嗦，“你们......跟我要钱？”
“是啊！”鑫鑫毫不客气。
“对！”小虎马上跟上。
“大过年的，你们就这样跟我讨债？人家是过年，我这是过年关？”李秀秀犹不相信。
“是啊，年关难过，快过年了，年前不得把今年的钱款结一下？这段日子，你们没有给大爷大娘汇钱，他们都没钱过年了，我俩还要在他们家过年呢，拿点钱吧！”鑫鑫振振有词。
光明听明白了，这是来给大爷大娘讨债来了。
“是你大爷让你们来要钱的？”光明眯着眼睛问。
鑫鑫迟疑了一下，想起爸爸对大爷惧怕的模样。
“对，大爷家里没钱过年，都给我和小虎交学杂费，买吃的了，你们俩这几年也挣了钱，不能一直这样赊账。”
“啧啧，”光明咂舌，“你还知道什么是“赊账”？我赊什么账，他是你大爷，就得养着你，又没花多少钱，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
鑫鑫心里堵得慌，“既然没花多少钱，你就把这钱给结了吧，你不要脸，我和小虎还要脸呢。”
鑫鑫使劲把眼泪憋回去，“再说，那是小虎的亲大爷，不是我的亲大爷！我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吗？这像话吗？！”
这下轮到李秀秀说话了，“既然你是老徐家的种，你就去你亲大爷亲二爷家要钱去！”
鑫鑫猛然回头大吼：“我爹妈还没死呢！轮不到别人出钱养我俩！”
光明和李秀秀被这一吼惊呆了，没想到平时温柔安静的鑫鑫竟然还能这样发火。
十几岁的少年，就这样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屋里，窗外的光影丝丝缕缕透进来，投射在两人身上，便是明一半、暗一半。这样一看，竟然也是巍然如山了。
屋里沉默一分钟、两分钟......
光明起身去里屋，拿出了一叠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朝鑫鑫手里一塞：“给你！”
鑫鑫紧紧抓着钱，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拉着小虎的手，转身就走。
清冷的身影在屋里划了一个圈，带起了一阵风，也好像甩落了一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