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诡异而高压的平静中流逝。江浸月被困在寰宇总部68层的“云端牢笼”里,像一只被拔去了尖刺的困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工作和内心的秩序。她依旧没有碰抽屉里的钥匙和手环,那个未做出的选择像一根刺,时时提醒着她处境的荒谬。
殷夜沉似乎忙于其他庞大的商业项目,并未频繁出现在68层。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通过周屿每日准时的“关怀”,通过她邮箱里那些精准投送的专业资料,通过这间办公室里每一件符合她偏好的物品,甚至通过空气中那若有似无、属于他的雪松冷香余韵。
这种无处不在又若即若离的掌控,比直接的压迫更令人焦灼。
这天下午,江浸月需要一份关于欧洲动画市场分析的旧版详细报告,内网系统提示权限不足。周屿恰好外出处理其他事务,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下楼去战略发展部的档案室查询。这或许是她难得可以短暂离开这层楼的机会。
乘坐电梯下行时,看着楼层数字不断变化,她竟然感到一丝可悲的“自由”感。
战略发展部占据了好几个楼层,忙碌而高效。江浸月按照指示找到档案室,向前台的行政助理说明来意。助理查询了一下,面露难色:“江小姐,您要的那份报告是比较早期的内部资料,调阅需要部门负责人以上权限签字,或者……殷总特批。”助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显然知道她是谁。
又是权限。江浸月感到一阵无力。“负责人现在方便吗?”她问。
“李总正在开会,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助理回答。
就在江浸月考虑是等还是放弃的时候,一个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清冷的女声从旁边响起:
“是需要调阅旧档案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江浸月闻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裙、身姿优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容貌秀丽,气质干练,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但看向江浸月的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审视意味。
“宋秘书。”前台助理连忙打招呼,语气带着恭敬。
那位宋秘书微笑着对助理点点头,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江浸月身上,笑容无懈可击:“江小姐我是宋薇薇,之前担任殷总的行政秘书,现在调任战略部项目经理。”
她的自我介绍清晰得体,但“之前担任殷总的行政秘书”这几个字,被她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调说出来,却莫名地强调了一种特殊的、与殷夜沉相关的过往。
“你好,宋经理。”江浸月礼貌回应,心里却因为对方那不着痕迹的打量和“前秘书”的身份而升起一丝莫名的警觉。
“江小姐需要什么资料?殷总吩咐过,您这边的需求要优先处理。”宋薇薇笑得更加亲切,主动接过前台助理手里的登记簿,目光扫过江浸月要调阅的文件名,眼神微微一动,随即恢复如常,“这份报告啊,确实需要权限。不过正好,我之前跟过类似项目,有备份的浏览权限,我带您去小会议室查吧,比在这里方便。”
她的话滴水不漏,态度热情又专业,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江浸月却隐约觉得,这份“恰好”的帮忙,似乎太过顺畅了点。
“那麻烦宋经理了。”江浸月按下心中的异样感,点头道谢。
“不麻烦,应该的。”宋薇薇笑着引路,步伐从容优雅,“这边请。”
两人来到一间小型会议室。宋薇薇熟练地打开电脑,输入权限,很快调出了那份报告。“您在这里看就好,需要打印的话旁边有设备。我就在外面工位,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她安排好一切,体贴得无可挑剔。
“好的,谢谢。”江浸月再次道谢。
宋薇薇微笑着颔首,转身退出会议室。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似乎又一次极快地、深深地看了江浸月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掺杂着一丝好奇、探究,以及一种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江浸月收敛心神,专注于报告。大约半小时后,她打印好需要的部分,准备离开。
她推开会议室的门,正好看到宋薇薇站在不远处的工位旁,似乎在吩咐下属什么。看到她出来,宋薇薇立刻结束了谈话,迎了上来。
“江小姐看完了?还需要其他资料吗?”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非常感谢。”江浸月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举手之劳。”宋薇薇笑容温婉,陪着她走向电梯间。路上,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闲聊般的语气自然地说道:“看到您调阅那份报告,倒是让我想起以前跟着殷总的时候了。那时候为了开拓欧洲市场,殷总带着我们团队没日没夜地做分析,熬通宵是常事。殷总工作要求严格,但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跟着他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过往岁月的怀念和对殷夜沉毫不掩饰的钦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感。
江浸月听着,没有接话,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走到电梯口,宋薇薇按下上行按钮,状似无意地继续微笑道:“殷总对工作伙伴的要求一向很高,能让他如此看重,甚至破例将整个创作中心都划拨过来的,江小姐您还是第一位。真是让人羡慕。”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但细细品味,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酸意和试探。
电梯门开了。
宋薇薇微笑着侧身:“江小姐请。”
江浸月走进电梯,转身面对她:“谢谢,麻烦你了。”
“您太客气了。”宋薇薇站在电梯外,笑容完美,“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毕竟……”她顿了顿,眼神里那丝复杂的神色再次一闪而过,“我对殷总的工作习惯和喜好,还算比较了解。”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宋薇薇那张带着完美笑容的脸。
江浸月靠在电梯轿厢壁上,看着数字跳动,心里却不像刚才下来时那么轻松了。
宋薇薇。 前秘书。 了解殷总的工作习惯和喜好。 语气中那似有若无的怀念与亲昵。 还有那几次看似无意、实则深意的打量。
所有这些细节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并不简单的形象。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只是“前秘书”那么简单。她那份得体的热情和专业下,似乎隐藏着别的情绪。
电梯抵达68层,门打开,周屿正等在外面。
“江小姐,殷总刚才来电,询问您是否回来了。他让您回来后,去他办公室一趟。”周屿一如既往地平静传达指令。
江浸月的心微微一紧。他知道了?知道她下去了?还知道她遇到了宋薇薇?还是只是为了别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打印好的文件交给周屿:“麻烦你先帮我拿回办公室。” 然后,她向着走廊另一端、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审判。而宋薇薇那张带着完美微笑的脸,和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仿佛为这场审判,提前蒙上了一层新的、晦暗不明的阴影。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前秘书”的出现,像是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新的、难以预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