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中那场关于自由与界限的争辩,如同在冰层下点燃了一簇火。火焰未曾破冰而出,却持续地、无声地燃烧着,将寒意灼烫出一种微妙而持久的温度。接连几日,殷夜沉并未如常频繁出现在画室,别墅仿佛回归了最初的、只有风雪声的绝对寂静。然而,江浸月却无法再回到那种纯粹的、仅被恐惧填满的状态。
白昼,她面对画布,笔触间不自觉地融入了更多挣扎与试探。她依然抗拒他那套“克制中诞生力量”的理论,却又无法否认,在与他激烈交锋后,某种被压抑的、更具冲击力的东西,正试图冲破她过往技巧的桎梏。色彩更大胆,构图更决绝,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感性之火亦能在绝境中燃烧出独特的轨迹。
夜晚,这种精神的亢奋与身体的疲惫交织,让她难以安眠。阿尔卑斯山的夜太静了,静得能听见雪落松枝的簌簌声,静得能让白日里被忽略的心绪无限放大。她反复回想他那双在争论时锐利如鹰隼、在看到她画作细微进步时又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光芒的眼睛,回想他低沉嗓音阐述那些冷酷又充满奇异吸引力观点时的模样。这种回想,不再仅仅是恐惧,掺杂了更多困惑与一种…不甘被看轻的好胜心。
今夜,她又一次在纷乱的思绪中浅眠。梦境支离破碎,一会儿是窗外巍峨却冰冷的雪峰,一会儿又是他站在雪山日出金光中那柔和得近乎虚幻的侧影。
不知是深夜几点,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响动,或者说是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她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她没有立刻睁眼,全身的肌肉却瞬间绷紧,呼吸下意识地放得极轻,极缓。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床边。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夜间的寒凉。
是殷夜沉。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注在她脸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迷茫?
心脏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便疯狂擂动。她没有睁眼,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全身肌肉僵硬如石。黑暗中,所有感官被提升到极致。
他来了。就在房间里。就在她的床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江浸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她拼命控制着呼吸的频率,生怕被他发现她已经醒来。
无数个疑问和恐惧在她脑中盘旋。然而,预想中的触碰或命令并没有发生。他只是站着,沉默地凝视,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看进她灵魂最深处。
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夜风的凛冽,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取代了卧室里原本暖融的睡意。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脚步声,没有衣料摩擦声,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但江浸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感受到那道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不同于白日在画室里审视画作时的锐利剖析,也不同于争论时的冰冷压迫。它更像是一种……沉静的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在透过黑暗,探寻某种他无法在光线下直面的答案。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想做什么?
时间在极度紧绷的神经下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的凝视缓慢地移动,掠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微启的唇瓣上。那目光似乎具有温度,所过之处,皮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只能竭力控制着睫毛的颤动,将所有的惊慌与屈辱死死压在喉咙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浸月觉得自己即将到达忍耐的极限,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时,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然后,脚步声极其轻微地响起,他转身,离开了。
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江浸月才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息,像是刚刚从水底挣脱出来。黑暗中,她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那一夜,她睁着眼直到天明。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黑暗中那沉默的凝视,以及那声轻得几乎不存在的叹息。一种比恐惧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