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岁变成项目评审会。李继业将AR眼镜递给父亲,全息影像里新城区在云端旋转。
“花架子。”李铁柱摘下眼镜扣在汤圆碗上,“你看得见每扇窗后头站着谁吗?”糯米渐渐裹住镜片,“那窗是你栓子叔拿闺女彩礼钱买的—”
暴雪封路,李继业指挥无人机运送物资。当看到父亲背着编织袋徒步进山时,他慌忙降落飞行器。
“爸!我们测算过无人机效率提升300%!”
“效率?”李铁柱从袋里掏出冻僵的雏鸟,“它娘当年在咱们塔吊上孵蛋时—”鸟羽在掌心颤动,“可没问过风阻系数!”
证监会审核前夜,李继业发现招股书里夹着张糖纸。那是1998年他生病时,父亲用全公司最后的活动资金换的水果糖。
“必须拿掉这个,”律师指着糖纸,“会影响机构评级。”
“拿掉?”李继业将糖纸塑封进董事长致辞页,“那就同时拿掉星辰集团—”
晨光中,李铁柱看见儿子把五分硬币嵌进上市代码。交易所传来开市钟声时,那株从茶叶蛋锅沿探出的绿苗,已在纽交所显示屏上投下浅影。
星辰花园三期工地的晨雾还没散尽,李继业穿着崭新的工装站在活动板房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安全帽的调节扣。他盯着远处塔吊上凝结的露珠,直到栓子吭哧吭哧扛着两捆钢筋从他面前经过,汗腥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小、小业总……”栓子慌忙放下钢筋,沾满水泥灰的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你爹让我带你去搅拌站报到。”
李继业下意识后退半步,意大利小牛皮鞋不小心踩进积水坑。他盯着鞋面上迅速蔓延的水渍,眉头刚皱起又强行舒展:“栓叔,叫我继业就行。”
搅拌站的操作员老赵正靠着控制台打盹,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没抬:“新来的?去把三号机出口清干净。”
李继业看着结满混凝土硬块的出料口,拿起高压水枪却找不到开关。老赵嗤笑一声,用扳手敲了敲生锈的阀门:“大少爷,这玩意儿得用脚踹——”
话音未落,李继业已经抬起右脚,却在接触到阀门的瞬间迟疑了。鞋面上“Lattanzi”的烫金logo在晨曦中闪着微弱的光。
“让开!”老赵一脚踹开阀门,污水喷了两人满身,“八五年你爹在这学操作,鞋底都踹飞了还咧嘴笑呢!”
午休时工人们围坐在钢筋堆上吃饭,李继业打开保温盒,鲍鱼捞饭的香气引来窃窃私语。大壮突然把自己的铝饭盒怼过来,焦黑的盒底粘着半拉玉米饼。
“尝尝?”他掰开饼子,露出里面黑褐色的酱菜,“你爹摆摊那会儿,我俩分吃一张饼撑三天。”
李继业小心咬了口,粗糙的饼渣刮得喉咙生疼。不远处,几个年轻民工正就着咸菜啃冷馒头,手机里外放着《星辰集团宣传片》。
下午搬运水泥时,李继业的真皮手套很快磨破了洞。老周默默递来副粗布手套,掌心处密麻麻缝着酱园招牌的葫芦标记。
“周爷爷,这太珍贵了……”
“珍贵?”老周掀起裤腿,露出和小腿肌肉长在一起的麻布片,“八七年洪水,你爹用这布料给我包扎伤口——”布料纹理里还嵌着暗红色的血痂,“现在倒矫情起来了?”
暴雨突至时,工人们冲向仓库避雨。李继业却被李铁柱按在原地,父子俩站在倾盆大雨里看着混凝土车艰难作业。
“爸!我的西装是妈从意大利定制的!”
“定制?”李铁柱突然扯开儿子湿透的衬衫,露出白皙的胸膛,“当年我在这位置替你栓子叔挡钢筋,缝了十八针还接着扛水泥!”
雨水顺着青年单薄的胸膛流成小河,远处工棚传来工人们哄笑着分食西瓜的声音。
深夜的民工宿舍飘着汗味和脚臭,李继业在翻身时压响了某个民工藏在枕下的儿童玩具。上铺突然探出个脑袋:“小业总,那是我给闺女买的生日礼物……”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照片里小女孩戴着安全帽在工棚写作业。李继业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那张照片——童年的自己坐在堆成山的钞票里玩积木。
第七天绑扎钢筋时,李继业的手套渗出血迹。老赵夺过他的钳子,三下五除二完成捆扎,突然把钳子塞回他流血的手心:
“你爹第一次干这活,血把钢筋都染红了。”老赵掀开衣襟,腰腹的疤痕像地图上的山脉,“知道他为啥非要你来吗?”
答案在周末清晨揭晓。李继业跟着工友们挤在农民工子弟小学的临时教室,看栓子用安全帽当黑板擦。破旧的黑板上写着“我的理想”,有个孩子画了栋歪歪扭扭的大楼。
“我爹是盖楼的!”孩子骄傲地指着窗外的星辰广场,“李叔叔说等我长大,让我盖更高的楼!”
李继业突然冲出教室,在操场上剧烈呕吐。他想起昨天董事会上,自己刚否决了扩建民工学校的提案。
那晚他钻进父亲的板房,发现李铁柱正对着张泛黄的试卷出神——小学三年级的数学卷,分数栏用红笔写着“58”。
“当年这道应用题,”李铁柱指着“工地运沙土”的题目,“我算不出每车能赚几分钱……”卷子边缘被摩挲得发毛,“现在你倒会算亿级项目了。”
最后一天工钱结算,李继业捏着皱巴巴的八十五块钱站在售楼部门口。玻璃幕墙映出他黝黑的脸庞,与身后巨幅广告牌上的父亲肖像形成奇妙对照。
“买个煎饼吧?”栓子推着餐车经过,金黄的蛋液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你爹最爱加两个蛋。”
李继业盯着煎饼摊出神,忽然从工装内袋掏出那枚五分硬币:“栓叔,能找开吗?”
栓子愣了片刻,突然用铲子敲响铁板:“找你爹去!这玩意儿——”硬币在晨光中翻转,“在他那儿存了三十年利滚利!”
收工回家的车上,李继业把八十五块钱工钱整整齐齐铺在膝盖上。王亚茹来接他时,看见儿子正把磨破的手套塞进车载冰箱。
“妈,”他摇下车窗让夏风灌进来,“明天帮我约民工学校校长。”
车驶过老槐树时,树影在钞票上掠过斑驳的光斑。李继业忽然发现,每张纸币的编号末尾,都隐约组成了“1985”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