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记录完数据，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苏白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门，被轻轻关上。
苏白脸上的所有笑意，在关门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已经不是伪装了。
这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最顶级的心理侧写师。
她不是在“模仿”一个内向的女孩。
她是在用最精密的算法，和最庞大的数据库，“扮演”一个内向的女孩。
这个人，是谁派来的？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直接揭穿她？不行。
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指控都会被她那完美无瑕的伪装轻易化解，反而会打草惊蛇。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这台“计算机”露出破绽，吐出点“代码”的机会。
苏白睁开眼，眼底一片深沉的冷光。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由无数光点模拟出的完美天空。
这片看似固若金汤的地下堡垒，从内部，已经被人撕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
……
两天后，孩子们的感冒已经完全好了，又开始在客厅里活蹦乱跳。
苏白以“孩子们病刚好，需要多呼吸点新鲜空气”为由，找到了后勤主管刘芳。
“刘姐，孩子们好多天没出门，都快憋坏了。”苏白笑得温婉和煦。
“正好我楼后那片小菜地长得不错，要不今天下午，我们去那儿坐坐，喝点茶？”
“那敢情好啊！”刘芳一听，立刻拍手赞成，“你那片地，我听小钱他们说了，简直就是个奇迹！我早就想去开开眼了！”
苏白顺势说道：“对了，这几天多亏了小林跑前跑后地帮忙记录数据，她一个小姑娘也挺辛苦的。要不，刘姐你帮我把她也叫上，就当咱们一起谢谢她。”
“应该的，应该的！”刘芳满口答应，“这孩子是内向了点，但心眼好，又负责。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她！”
看着刘芳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苏白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却平静如深潭。
下午三点，穹顶的光线模拟出最柔和的午后阳光。
当刘芳和林敏跟着苏白，绕到小楼后面时，饶是已经听过无数遍“奇迹”的刘芳，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哪里还是什么菜地？
分明是一座被压缩了四季的伊甸园！
就在这片不过几十平米的黑土地上，翠绿的藤蔓爬满了简易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串串饱满通红的西红柿，像一盏盏小灯笼。
粗壮的黄瓜顶着嫩黄的小花，悄悄藏在肥大的叶片下。
更远一点的地方，几株低矮的植物上，竟然还点缀着一颗颗鲜红欲滴的果实。
“天……天爷啊！”刘芳快步走过去，蹲在一株草莓前，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是草莓？三月份的草莓？！”
在这个年代，别说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基地，就算是在外面的大城市，反季节蔬果也只存在于最高领导人的特供名单上。
苏白笑着解释：“可能……是土质比较特别吧。”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刘芳已经顾不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最大的西红柿，在衣服上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唔！！”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那股浓郁的、属于阳光和土地的原始风味，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
“好吃！太好吃了！”刘芳含糊不清地赞叹着，脸上是纯粹的，孩童般的惊喜。
与刘芳的激动不同，林敏虽然也表现出了惊讶，但她的目光却更有目的性。
她没有去看那些惹眼的西红柿和草莓，而是在这片小小的花园里，缓缓踱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终于，她的脚步在一株不起眼的植物前停了下来。
那株植物长得十分奇特，叶片肥厚，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墨绿色，顶端开着几朵紫色的小花，在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中，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苏白当初催生种子时，混在里面的一颗，她自己也不认识。
“苏白姐，”林敏回过头，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是什么？长得好特别。”
苏白心里一动，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无知的笑容。
她走过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随便撒的种子，自己就长出来了，就当看着玩了。”
林敏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却没有触碰那植物，只是凑近了仔细观察。
片刻后，她用一种十分专业的口吻，轻声说道：“它的叶片是典型的披针形，三枚轮生，花冠呈漏斗状……从形态学上判断，很像是夹竹桃科的某种变种。真漂亮。”
苏白的心，猛地一沉。
夹竹桃。
全株剧毒，其毒性可以干扰心肌功能，是自然界最毒的植物之一。
一个国防科大毕业，负责数据对接的联络员，会对植物分类学有如此精深的研究？
“是吗？”苏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也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紫色的小花，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向往的语气说：
“这花颜色真好看，我还想着，摘几片叶子泡茶喝呢，说不定味道也很特别。”
这句话，像一个被按下的红色按钮。
“别！”
林敏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她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苏白伸向叶子的手腕。
她的动作快得不正常，脸上那真切的紧张和后怕，完全冲破了她“内向害羞”的人设外壳。
“苏白姐，这个东西可能有毒！绝对不能乱吃！”
她的手很凉，力气却出奇的大，紧紧箍着苏白的手腕，像一把铁钳。
苏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
林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连忙松开手，脸上泛起熟悉的红晕，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
“对、对不起苏白姐，我……我只是在书上看过，夹竹桃科的植物大多都有毒性，所以……所以有点紧张。”
“哦哦，这样啊。”苏白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林，要不是你提醒，我可就闯大祸了！你懂的真多！”
林敏低下头，声音又恢复了细声细气的模样：“没……没什么，我就是喜欢看些杂书。”
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过去。
刘芳还在为满园的瓜果蔬菜而惊叹，拉着苏白的手，非要她传授一点“种植秘诀”。
林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喝着白开水，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送走了意犹未尽的刘芳和“害羞”的林敏，苏白一个人回到了花园里。
她站在那株紫色的“夹竹桃”前，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