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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公寓的地板上切出几道明亮的细线。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和打印机墨粉的淡味。苏晓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正将一沓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报告放进公文包，每一份文件的边角都裁切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李瑞则在一旁，对着手机通讯录，反复斟酌着给省纪委王主任秘书的致电措辞，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整个屋子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战情室，安静，但紧绷。
只有林舟，像是风暴的中心，平静得有些异常。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正不紧不慢地熨烫着西裤的裤线，蒸汽熨斗发出规律的“嗤嗤”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
他今天要去两个地方“喝茶”，一个是纪委请的“清心茶”，另一个，他预感很快也会送上门来。
果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标注任何姓名。
李瑞和苏晓的动作同时停住，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支在桌面上震动的手机。
林舟放下熨斗，拿起手机，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林舟。”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亲切，不是昨天那个公式化的秘书，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一个林舟在新闻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张副省长的声音。
“张省长，您好。”林舟的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等着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对林舟的镇定颇为欣赏。“小林啊，我痴长你几岁，就托大这么叫你了。听说你最近遇到点小麻烦？”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关心一个子侄辈的家常。
“感谢领导关心，只是一些工作上的误会，组织会调查清楚的。”林舟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年轻人有这个心态很好。不过，有时候，一些不必要的干扰，会耽误干正事的人。”张副省长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怎么样？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早茶？我知道一家店，淮扬点心做得很地道。”
李瑞的嘴巴已经张成了圆形。
纪委的谈话在上午九点，现在是七点半。张副省长在这个时间点，亲自打电话，请一个即将被纪委调查的年轻干部去吃早茶。
这已经不是拉拢，这是在李副省长的脸上，明晃晃地写上“这个人，我看上了”。
“好的，多谢省长。”林舟没有犹豫，“您把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李瑞再也忍不住了：“林哥，这……鸿门宴啊！他这是看准了李老板那边对你动手，想趁火打劫，逼你上他的船！”
林舟拿起刚熨好的西裤，抖了抖，慢条斯理地穿上。“他不是趁火打劫，他是来‘雪中送炭’的。”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李瑞和苏晓说：“你们按原计划进行。苏晓，报告直接送去孙主任办公室。李瑞，和王主任那边的沟通，客气，但要自信。”
说完，他便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李瑞和苏晓面面相觑。
“他……他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李瑞喃喃自语。
苏晓推了推眼镜，看着林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复杂而明亮。“他不是不紧张，他是在享受这个游戏。”
……
静安茶社，位于省城老城区的一条僻静巷弄里，门脸古朴，不挂招牌，只对熟客开放。
林舟到的时候，张副省长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雅间里。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夹克，正亲手冲泡着功夫茶，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热气袅袅。若不是那张时常出现在省台新闻上的脸，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晨练后悠闲品茶的邻家大叔。
“小林，来，坐。”张副省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将一杯刚冲好的、色泽金黄的茶汤推到林舟面前，“尝尝这个，今年的明前龙井，朋友送的。”
“谢谢省长。”林舟坐下，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
张副省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品了一口，满足地吁了口气。“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这些老东西。这茶社开了三十年，点心师傅还是当年那个老师傅，味道一直没变。”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舟身上，眼神温和，却带着穿透力。“你的推介会，我看了简报，很精彩。说实话，比我们发改委那些老同志写的报告，要高明得多，也实用得多。”
这是捧。
林舟微微颔首：“都是孙主任和各位领导指导有方。”
“孙立国是个好同志，有魄力，有担当。但他这个人，有时候太直，不懂得转圜。”张副省长话锋一转，看似在评价孙立国，实则意有所指，“在体制里，光会做事还不够，还得会看路，会借力。不然，你做得越多，遇到的阻力就越大，甚至会有人看不得你好，在背后给你下绊子。”
他夹起一个水晶虾饺，放进林舟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自然。“就比如这次，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在基金审批上，有瑕疵。我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是有人，不想看到红山县的项目这么顺利地搞起来。”
林舟的脑海中，沙盘界面悄然浮现，代表着张副省长的人物模型上，【核心诉求】一栏的数据正在飞速刷新：【利用李系压力，收编林舟，将其作为制衡孙立国、打击李系的重要棋子。】
“我相信组织，也相信清者自清。”林舟的回答依旧是那句。
张副省长笑了，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执拗的晚辈。“清者自清？小林，有时候，脏水泼到身上，就算最后洗干净了，也总会留下一股味道。纪委的流程，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好项目黄掉，足够让一个有为的年轻人，锐气消磨殆尽。”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要你点个头，今天上午，你就可以不去纪委喝那杯‘苦茶’。我可以给相关同志打个招呼，让他们把事情‘内部澄清’一下。你是个干才，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无聊的内耗上。”
这是第一份“炭火”，直接而有效。
林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见林舟不为所动，张副省长继续加码，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具诱惑力的条件。
“发改委的池子，还是太小了。孙立国能给你的，只是一个项目。而一个项目，成败不定，变数太多。你这样的才华，应该放到一个更广阔的平台上去。”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选择。第一，省政府办公厅，综合一处。跟着我，做我的‘大笔杆子’，统筹全省的经济文件。不出两年，你对全省的了解，会比发改委任何一个人都深刻。第二，省信息产业厅，我兼着厅长，新成立了一个‘大数据发展局’，正缺一个能挑大梁的常务副局长。这个位置，我给你留着。”
李瑞要是听到这话，怕是会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省府办综合一处，那是核心中的核心，省长的智囊团。大数据发展局的常务副局长，更是实权在握，是未来产业的风口。任何一个位置，都足以让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一步登天。
林舟的沙盘在高速推演。
【接受提议 -＞ 路径一：调入省府办 -＞ 成为张系核心幕僚，短期内风光无限，但彻底失去中立地位，与孙主任、周书记产生隔阂，未来在派系斗争中，沦为高级炮灰。】
【接受提议 -＞ 路径二：出任大数据局副局长 -＞ 获得实权与平台，但项目与人事皆受张系掣肘，成为其攫取政绩的工具人，个人蓝图无法实现。】
两个选择，都是涂满蜜糖的陷阱。
林舟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清澈地迎向张副省长。“省长，您的厚爱，我感激不尽。只是，红山县的摊子刚刚铺开，那里的几十万百姓，都在等着看。挖掘机的声音，昨天才响起来。我这时候要是走了，那声音，可能就停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张副省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就被更浓的欣赏所取代。他知道，能抵挡住这种诱惑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志在必得的笑容，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红山县，终究只是一个县。小林，你的眼光，不该只在一个县。我最近在和国家部委沟通一个项目，‘长江中下游数字经济带’的规划。这是一个万亿级的国家战略，我们省是重要的节点。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个规划拿下来，未来，这个项目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国家级项目，万亿级战略，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这已经不是画饼，这是在递给他一把通往权力顶峰的钥匙。
张副省长靠回椅背，端起茶杯，笃定地看着林舟。他不相信，有任何一个身在官场、心怀抱负的年轻人，能拒绝这样的未来。
然而，林舟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激动，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平静。
“省长，未来的事，太遥远。我只知道，今天上午九点，我得去纪委，把事情说清楚。”
他站起身，对着张副省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茶，也感谢您的点心。时间不早了，我不能让组织等我。”
说完，他便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雅间。
张副省长端着茶杯，愣在原地。他看着林舟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化为一丝复杂的、探究的深意。
这个年轻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他到底凭什么？
就在林舟走出茶社，坐进车里的那一刻，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马叔。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小张公子那个创投基金，刚备案，规模三个亿，资金来源……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