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的喧闹和酒菜的热气，被关在了门后。
夜风一吹，林枫和周建国身上的酒意都散了大半。两人谁也没再提那五千三百万的事，那个巨大的喜悦，被刚才路边那几个工人沉默的身影，冲刷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青石板路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幽光，像一条流淌着无声心事的河。
“红星纺织厂，其实根子早就烂了。”周建国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镇长，更像一个为家事操碎了心的长辈。
“前几年县里搞国企改制，想让它自负盈亏，结果呢？厂里的老领导们，不想着怎么搞技术革新，找新销路，反而把厂里的机器设备、库存布料，当成废铜烂铁一样往外倒卖，中饱私囊。工人闹过几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人心，就是那时候散的。”
周建国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烟盒，递给林枫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猩红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照出深深的法令纹。
“后来换了个新厂长，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想搞外贸。结果呢，单子接到了，生产线跟不上，交不出货，赔了一大笔违约金。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工人的工资也开始拖欠。现在厂里，基本上就是个空壳子了，就靠着给一些大厂做点代加工的零活，苟延残喘。”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迅速散开。“三百多个正式工，还有上百个临时工，背后就是四五百个家庭。他们都是石河镇的本地人，一辈子就会纺纱织布，你让他们出去，能干什么？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仿佛能听到那几百台老旧织布机在脑子里轰隆隆地响，催命一样。”
林枫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周建国不是在向他诉苦，而是在陈述一个血淋淋的现实。一个乡镇企业，牵动的绝不仅仅是经济数据，而是成百上千人最具体的生计与命运。
那五千三百万，可以建起一座坚固的水库，可以盖起一栋漂亮的教学楼，但它买不来市场，也换不来订单。它能解决硬件问题，却无法修复一个产业的内循环。
两人走到镇政府大院门口，周建国掐灭了烟头，看着林枫，眼神复杂：“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王远大的事，你立了天大的功劳，这是谁也抹不掉的。至于纺织厂……先放一放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林枫点了点头，他明白周建国的意思。饭要一口一口吃，可有些人的碗，马上就要空了。
回到宿舍，林枫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片巨大的、沉寂的厂房轮廓。它像一头趴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悄无声息，却散发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今天经历的一切，像一场冰火两重天的梦。前一刻还在云端，被五千万的巨款砸得晕晕乎乎；后一刻就被拉回地面，看到了繁华背后最真实的疮疤。
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这个民心系统，简直比最苛刻的资本家还要狠。刚让他完成一个看似不可能的KpI，连一点享受胜利果实的时间都不给，立刻就摆出了一个地狱级难度的全新挑战。
他坐在书桌前，脑子里乱成一团。水库重建的千头万绪，远方学堂的筹备规划，还有那头濒死的“巨兽”……每一个都是能让人焦头烂额的难题。
就在他心烦意乱，揉着太阳穴的时候，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民心预警：高危事件触发！】
来了！
林枫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绷紧。与之前任何一次预警都不同，这次的提示音，带着一种急促而尖锐的频率，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防空警报。
一行行猩红色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文字，在他眼前逐一浮现，仿佛是用血写成的。
【事件：因上游供应链断裂及银行催缴联合贷款，石河镇“红星纺织厂”、“前进机械厂”、“东方罐头厂”将于15日内，同步向县国资委提交破产重组申请。】
【评估：重组方案将导致三家企业合计87%的在职员工永久性下岗，涉及核心工人782人，影响家庭超过2000户。】
【影响：此事件将引发石河镇建镇三十年以来，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失业潮。预计将导致区域内盗窃、斗殴等治安案件激增300%，离婚率、辍学率大幅上升，社会矛盾全面激化。】
【预估区域民心总值：将从当前+95（拥护\/期待），在30日内断崖式暴跌至-40（怨声载道\/社会动荡）。】
林枫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死死盯着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是一家，是三家！
不是可能倒闭，而是15日内，同步破产！
他原以为红星纺织厂已经是天大的麻烦，没想到，在水面之下，还有两艘同样在沉没的大船。这是一个连环炸雷！
周建国只知道纺织厂的困境，却不知道，这场风暴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已经不是一个企业的生死了，这是一场足以摧毁整个石河镇社会根基的经济海啸！
而最让林枫感到窒息的，是最后一行警告。
【警告：区域民心总值进入负数区间后，宿主所有行为产生的正向民心值将被冻结50%。民心商城兑换权限将大幅受限，部分高价值道具将被锁定。】
【特别警告：区域民心总值低于-30并持续超过一个月，“民心天梯”将出现不可逆转的裂痕，宿主与上层领导建立的“玄学链接”将被削弱甚至中断。】
天梯……会出现裂痕？
林枫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好不容易才通过修路、反腐、拉投资，一步步将区域民心从负数拉到接近满值，让那座虚无缥缈的“天梯”变得坚实，与县委书记陈建国之间建立起了微妙的感应。
一旦民心暴跌，天梯出现裂痕，这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陈建国对他的欣赏和关注，可能会莫名其妙地消退。他将再次变回那个无足轻重、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小角色。
更可怕的是，在问题最严重、他最需要系统帮助的时候，系统的核心功能却会被限制。
这是一个死循环。
林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五千三百万？
在即将到来的失业海啸面前，这笔钱就像试图扑灭森林大火的一杯水。更何况，这笔钱有严格的监管和指定的用途，他一分钱都动不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医生，刚刚用借来的钱给病人预定了最好的心脏搭桥手术，却突然发现，病人全身的血液马上就要系统性败坏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十五天！他只有十五天的时间！
必须在三家企业正式提交破产申请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他停下脚步，眼神中的慌乱和震惊，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他冲到桌前，一把抓起电话，手指因为急促而有些颤抖，直接拨通了周建国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周建国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传来：“喂……林枫？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老周，出大事了。”林枫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你现在方便吗？我马上到你家去！”
电话那头的周建国，显然被林枫这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给惊得睡意全无。他沉默了两秒，沉声问道：“严重吗？”
林枫看着窗外那片沉寂的黑暗，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不马上处理，半个月后，整个石河镇，会比被洪水淹了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