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深入企业：营商环境的症结所在
林枫那句“看看有多少根子已经烂透了”，像一记重锤，砸在县政府门前这片小广场上，余音久久不散。
空气凝固了。
安监局长孙德海的脸，已经不能用“死灰”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被抽干后，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蜡黄。他知道，林枫这不仅仅是要办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科员，这是要掀桌子，要把安监局乃至更多部门的家底都翻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纪委副书记张毅的反应最快，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身后的一个干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干事一点头，转身就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车子迅速启动，直奔安监局方向。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张毅看向林枫的眼神，多了一层审视，也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意味。他干纪检工作多年，见过太多雷声大雨点小的“作风整顿”，也见过太多顾及情面、最终不了了之的“高高举起”。像林枫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刀递到纪委手上，并且指明了要害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年轻人，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要么……就是有着绝对底气和通天手腕的狠角色。
“周主任。”林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在！”周建国立刻应声。
“你陪着张书记和李主任，在这里协调。我去王老板的厂里看看。”林枫说着，转向了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建军，“王老板，带路吧。”
王建军猛地回过神，他看着林枫，嘴唇动了动，想说句感谢的话，却发现嗓子眼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那辆破旧的桑塔纳。
林枫没有坐自己的专车，而是直接拉开了王建军那辆桑塔纳的副驾车门，坐了进去。这个动作，让周围所有围观的干部和群众都愣住了。
一个副县长，放着崭新的奥迪不坐，去坐一辆连车漆都快掉光的桑塔ナ。
孙德海看着绝尘而去的桑塔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林枫这是在用行动表明态度——他今天，就和这些受了委屈的企业家，站在一起。
车子驶离县政府，汇入车流。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老旧发动机的嘶吼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王建军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枫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在他的视野中，系统地图上，城郊工业园区的片区，原本闪烁着黄色和红色光点的区域，随着刚才县政府门口那场风波的发酵，一些黄色的光点，正在慢慢地向代表中性的白色转变。
【姓名：李强】【身份：宏达机械厂厂长】【民心值：-20（观望\/怀疑）→ -5（观望\/一丝期待）】
【姓名：赵敏】【身份：华美纺织公司经理】【民心值：-35（失望\/抱怨）→ -15（震惊\/观望）】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知道，今天在县政府门口点燃的这把火，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那些同样在泥潭里挣扎的企业家耳朵里。他们现在都在看着，看着自己这把火，到底是虚晃一枪，还是能真正烧掉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
“王老板，你这批德国设备，花了多少钱？”林枫忽然开口问道。
“算上运费和关税，一共三百多万。”王建军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几乎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我就是看中这批机器自动化程度高，能省不少人工，想着一步到位。”
“好设备。”林枫点了点头，“清源县要发展制造业，就需要你这样有长远眼光的企业家，需要这样先进的设备。”
一句简单的肯定，让王建军的眼眶又是一热。他来清源这两个月，听到的都是“不合规矩”、“需要研究”、“再等等”，这还是第一次，有领导肯定他的选择，肯定他的价值。
车子很快抵达了位于城郊的工业园。王建军的厂房位置有些偏，周围还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地。厂房本身是租的，外墙刷得雪白，看起来很新，但走进去，却是一片冰冷和死寂。
几十台崭新的德国进口缝纫机，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车间里，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旁边的裁剪区、熨烫区，设备也都已经安装到位，却同样不见半点生产的迹象。整个偌大的车间，空无一人，只有机器冰冷的轮廓，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林枫走上前，用手拂去一台缝纫机上的灰尘，露出了下面锃亮的金属外壳和复杂的机械结构。他可以想象，当这些机器全部运转起来时，会是怎样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而现在，它们却只能在这里静静地沉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声地消耗着一个创业者的时间、金钱和希望。
“林县长，您看，这就是他们说不合格的机器。”王建军指着机器上的铭牌，“这都是欧盟认证的，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成了三无产品了呢？”
林枫看着那铭牌，没说话。他知道，问题不在机器，在人。
就在这时，厂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汽车引擎声。孙德海带着消防、环保、住建等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急切和惶恐。
“林……林县长，我们来了！”孙德海跑到林枫面前，点头哈腰，再也没有了半分局长的架子。
其他几个局长也是一脸紧张，他们都接到了周建国的电话，知道今天这事捅破了天，谁也不敢怠慢。
林枫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对王建军说：“王老板，把你的所有申请材料，都拿出来。”
很快，一沓厚厚的材料摆在了车间的一张工作台上。林枫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消防安全申报材料。
“消防的刘局长。”林枫喊了一声。
“在在在！”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连忙上前。
“这份材料，你们给出的意见是‘疏散通道宽度不足’。现在，你，亲自去量。”林枫把手里的卷尺递了过去。
刘局长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一个局长，亲自拿尺子去量宽度？这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单位立足？可他看着林枫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敢不从。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卷尺，在两个下属的“帮助”下，笨拙地拉开尺子，量了半天，报出一个数：“林县长，是……是四米九。”
“申报图纸上要求的是多少？”
“五……五米。”
“差十公分。”林枫看着他，“这十公分，影响疏散吗？整改方案是什么？需要多少成本？多长时间？”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刘局长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不出来？”林枫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局长，“那好，我今天就给你们现场上一课。”
他让王建军找来纸笔，对着那份消防图纸，迅速勾画了几笔。“这里，把这台设备往里挪二十公分。这里，把这个货架换个方向。总改动成本，不超过五百块，耗时，不超过半小时。刘局长，我这个方案，你觉得可行吗？”
刘局长看着图纸上那清晰的标注，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副县长，居然连工程图纸都看得懂，而且一眼就找到了最简单、成本最低的解决方案。
这哪里是来上课的，这分明是来扒皮的！
“可……可行……”
“那就签字！”林枫把笔拍在桌上，“现场勘查意见就写‘经现场指导，整改后符合要求’，你作为局长，签上你的名字，写上今天的日期！”
刘局长手抖得像筛糠，但还是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环保的钱局长，你们说排风口不达标，标准是什么？数据拿出来。现场检测，现在就测！”
“住建的孙局长，你们说厂房结构需要专家复核，专家呢？现在就把人给我叫过来！”
一时间，整个厂房里，电话声、争论声、测量声响成一片。那些平日里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习惯了用“研究研究”来打发人的局长们，此刻全都被赶鸭子上架，狼狈不堪地处理着各种具体而微的技术问题。
林枫没有再管他们，而是让王建军把工业园区里另外几家相熟的工厂老板，都叫了过来。
半小时后，七八个神色各异的企业家，聚集在了王建军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们有的和王建军一样，满脸愁容；有的则带着强烈的好奇和怀疑，显然是想来看看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
林枫没有说任何开场白，只是给每个人倒了杯水。
“各位老板，今天请大家来，不开会，不作报告。就是想听大家吐吐槽，说说心里话。”林枫的语气很平和，“大家在清源办企业，到底遇到了哪些难处？审批、融资、用工、税收，什么方面都行。今天，我就是来当个树洞，你们说，我听着。出了这个门，谁说了什么，我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们都懂。
林枫也不催，只是静静地坐着。
终于，一个看起来脾气最火爆的，开机械厂的李强忍不住了，他一拍大腿：“林县长，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豁出去了！我也不说别的，就说融资！我们这些小企业，想从银行贷点款，比登天还难！银行的人说了，要么你有政府背景的项目，要么，你就得有‘过硬’的抵押物。我那几百万的设备，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废铁！可那些有关系的，一个空壳公司，光凭一纸批文，就能贷走上千万！这公平吗？”
“对！”李强的话像一个导火索，立刻点燃了其他人。
“还有税务！林县长，不是我们不想按规矩交税，是这规矩它不清楚啊！同一项业务，这个月来查，说你适用这个税率；下个月换了个人来，又说你应该按另一个税率补缴。到底按哪个，全凭他们一张嘴。最后没办法，只能请客吃饭，‘沟通感情’。这税，都交到酒桌上去了！”一个做纺织的赵经理气愤地说。
“最难的还是审批！一个项目，从立项到开工，要盖几十个章。每个章背后，都是一个‘爷’。你把他伺候好了，他大笔一挥；伺候不好，你的文件就能在他抽屉里睡上一年半载！我们是来投资的，不是来拜佛的啊！”
一时间，办公室里怨声载ading。这些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企业家们，此刻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将积压了多年的苦水和怨气，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林枫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人。他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这十二个字，不再是文件上冰冷的词汇，而是一个个鲜活、痛苦的案例。他终于明白，清源县的营商环境，症结到底在哪里。
这不是法律法规的缺失，而是在执行的“最后一公里”，权力的滥用和寻租，已经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扼杀了市场的活力，也寒了企业家的心。
就在这时，周建国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到门外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他快步走到林枫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说道：
“林县长，纪委的张书记刚来的电话……他们……他们在那安监站小科员的办公桌抽屉夹层里，找到了一个账本……”
周建国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上面不光有企业送礼的记录，还有……还有他每个月往上‘进贡’的名单和数额，牵扯到……牵扯到局里好几个科室的负责人，甚至……还有孙德海局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