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声音在食堂里回荡，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粉饰的太平，露出了底下腐烂的脓疮。
“剩下的那一百六十一块五，是被谁吃了？”
这个问题，像一颗无声的炸弹，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厨师手里的长柄勺“哐当”一声掉进了大铁锅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汤汁。
福利院院长孙胖子的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尽失的灰败，汗珠从他稀疏的头发里渗出来，沿着肥厚的脸颊滚落，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民政局长张立业的反应快了半拍，他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孙院长和林枫之间，脸上强行挤出职业的笑容，试图打圆场：“林县长，您消消气，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账目上的事情，有时候比较复杂，可能……可能是有些采购还没来得及入账，或者是统计口径的问题，我们回去一定严查，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交待？”林枫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你要给我交待，还是要给这些老人一个交待？”
他的目光越过张立业的肩膀，看向食堂里那些沉默的身影。
老人们都停下了动作。
有的端着搪瓷碗，浑浊的眼睛望着这边，眼神里是长久以来的麻木和一丝丝不敢确信的波动。有的则低下头，继续用勺子在寡淡的白菜豆腐里拨拉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林枫的视线，与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奶奶对上了。
那正是他刚刚在宿舍里问话的那位。
老奶奶很瘦，蜷缩在宽大的旧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她没有看林枫，也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干部，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碗里那几片煮得发黄的白菜叶。
林枫的视野中，她头顶那原本灰暗的【-25，麻木\/无所谓】的数字，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颜色变得更深，后面的文字也发生了变化。
【-40，无助\/期盼】
不止是她。
林枫的目光扫过食堂，几乎所有老人的头顶，都浮现出类似的数字和文字。
【-35，怀疑\/期盼】
【-45，胆怯\/期盼】
【-40，无助\/期盼】
那一瞬间，林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负四十，负四十五……这些数字依然冰冷，依然代表着失望和痛苦。可是，在那片灰暗的底色上，却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词——期盼。
像是在漫长寒冷的黑夜里，看到地平线上亮起的第一缕微光。
像是在快要溺死的时候，看到远处漂来的一块浮木。
他们不敢相信，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将那一点点微弱的、死灰复燃的希望，深深地埋在心底，变成一个闪烁的词。
这点期盼，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林枫感到沉重。
这说明，他们已经不相信眼泪，不相信哭喊，甚至不相信抱怨了。他们习惯了被遗忘，习惯了被敷衍，习惯了在这座看起来光鲜的福利院里，沉默地消耗掉生命最后的时间。
而现在，他来了。
他的质问，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潭死水。
他们不敢奢望石子能掀起什么波澜，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最深处，泛起那么一丝涟漪。
万一呢？
万一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呢？
林枫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扛着的，不是一个副县长的职位，而是这几十双眼睛背后，那几十颗心脏里，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滚烫的火苗。
这火苗，他必须护住。
“周主任。”林枫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一直站在旁边，被这压抑气氛搞得浑身不自在的周建国，立刻应声：“在！”
“你带两个人，把这本台账，以及食堂后面库房里所有的票据、冰柜里所有的东西，就地封存，贴上县政府的封条。”林枫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立刻打电话给县纪委的刘书记，请他派人过来一趟。”
“是！”周建国立刻行动，他早就看这帮人不是东西了。
张立业和孙院长的脸色，在听到“县纪委”三个字时，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孙院长的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被身边的副院长手忙脚乱地扶住。
张立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林县长，这……这点小事，没必要惊动纪委吧？我们局里自己就能查清楚……”
林枫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有力量。张立业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枫不再理会这些面如土色的干部，他转身，一步步走到那位坐在角落里的老奶奶面前。
他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着老人。
“奶奶，”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对不起，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受委屈了。”
老奶奶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张着嘴，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不……不委屈……”
林 anfeng 看着她，从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老人放在桌上、因为瘦弱而显得骨节格外突出的手背。
“您放心，从今天起，不会了。”
“我保证，以后咱们福利院的食堂，顿顿都有肉。想吃红烧肉，就吃红烧肉。想吃炖排骨，就吃炖排骨。”
他的话音落下，食堂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那位老奶奶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面前的搪瓷碗里。
林枫站起身，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了食堂。
周建国快步跟了出来，看着林枫紧绷的侧脸，低声说：“纪委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孙胖子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个张立业，也跑不了。”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海里，全是那些老人头顶闪烁的【无助\/期盼】。
他知道，处理一个孙院长，一个张立业，很容易。可是，处理完他们，问题就解决了吗？
下一个孙院长，会不会用更隐蔽的手段，继续克扣老人的伙食费？
下一个张立业，会不会制定出更“合规”的流程，把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挡在保障体系的大门之外？
他想起那个被一块“五菱面包车”的牌子挡住救命钱的瘫痪男人赵铁柱。
他想起那个守着三间土坯危房，却被认定为“有房户”的老太太。
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体系的设计，出了问题。
那张本应为弱势群体兜底的社会保障网，在僵化的规定和冷漠的执行下，布满了漏洞。它漏掉了最需要帮助的人，却圈养了一批像孙院长这样的蛀虫。
回到车上，林枫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比面对华源化工的强硬后台时，更让他感到棘手。因为他要对抗的，不是一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名为“照章办事”的官僚主义，是一种弥漫在体系内的、对个体生命的漠视。
周建国从后视镜里看着林枫疲惫的脸，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种事，哪个地方没有？水至清则无鱼，咱们能把孙胖子这种冒头的敲掉，就算不错了。”
“老周，”林枫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们的目标，仅仅是敲掉几个冒头的，那我们和以前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周建国一时语塞。
“我们要做的是，让水变清。”林枫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清到，任何一条想在这里面混水摸鱼的鱼，都无所遁形。”
回到办公室，林枫把自己关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没有看文件，也没有打电话。他只是坐在那里，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这张网，到底该怎么补？
一个一个去查漏补缺？清源县几十万人，他查得过来吗？
制定更详细的规则？规则越详细，就越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找到空子。
他感到自己的思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就在这时，脑海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情绪波动与改变现状的决心。】
【民心商城已为您刷新，新增特殊商品。】
林枫心中一动，立刻打开了系统界面。
那熟悉的、琳琅满目的商城列表出现在他眼前。他没有去看那些【真言符】或者【精力药水】，而是直接滑动到了最下方。
一个金色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商品图标，静静地躺在那里。
【商品名称：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方案（初级）】
【商品描述：本方案旨在构建一个覆盖全民、城乡统筹、权责清晰、保障适度的社会保障体系。它不仅包含了精准识别困难群众、完善社会救助机制的具体措施，还提出了发展普惠型养老、医疗服务，构建多层次住房保障体系等前瞻性理念。它将为您提供一套完整的、可操作的、能够从根本上解决现有问题的顶层设计方案。】
【兑换所需民心值：450点。】
450点！
林枫看着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乎是他治理东郊河、将民心值从负数拉到+99所积累下的大半家底。
他的手指悬在那个“兑换”按钮上，犹豫了。
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可能吃力不讨好的社会保障体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福利院食堂里，那位老奶奶抬起头时，那双蓄满泪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睛。
【-40，无助\/期盼】
那点“期盼”，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林枫睁开眼，眼神中的犹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向了那个金色的兑换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