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偏殿内,檀香与药草的气息交织,凝重得近乎凝滞。雕花窗棂紧闭,挡住了窗外的风雪,却挡不住殿内压抑的氛围。李玉身着深紫色总管太监服饰,领口绣着精致的花纹,正躬身立在紫檀木案前,双手捧着一个描金托盘,托盘上整齐摆放着三个小巧的白瓷碟,碟中分别盛放着些许残留的枣泥山药糕、桂花拉糕与玫瑰酥——这是他带着亲信连夜从御花园暖阁角落的锦布、恭贵人宫中小厨房的余料缸底,甚至是当日伺候的宫女袖口沾的碎屑中仔细搜罗而来,连沾着糕点粉末的银质茶匙都一并封存,生怕遗漏半点蛛丝马迹。
“回皇上,奴才已将当日所有涉及的糕点尽数封存,连夜召集了太医院六位最资深的太医前来查验,从巳时折腾到未时,足足三个时辰,却始终无甚发现。”李玉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太医们反复查验,用银针试过,又用温水冲泡分析,都说糕点用料新鲜,除了寻常的枣泥、山药、桂花、玫瑰等食材,并未检出任何常见的落胎药成分,连性寒的食材都极少,实在蹊跷得很。”
弘历坐在上方的明黄色软椅上,身着绣着暗纹五爪金龙的常服,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和田玉镇纸,神色沉郁得如同窗外的风雪:“不可能!恭贵人分明是中了落胎药,青兰亲口招认粉末是加在糕点里的,怎么会查不出来?难道是太医们疏漏了?”
“奴才也觉得不可思议,已让太医们换了三种查验方法,甚至取了糕点碎屑喂食小鼠,小鼠也无任何异常反应。”李玉低头,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方才太医院一位姓叶的年轻太医,倒是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说这糕点的气味里,藏着一丝极淡的异香,寻常人嗅觉难以察觉,即便是资深太医,若不专注于异族药材,也极易忽略,他怀疑是某种罕见的异域药材。”
“哦?”弘历抬眸,原本沉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体微微前倾,“有这等事?让他进来。”
“嗻。”李玉应声退下,片刻后,领着一位身着藏蓝色太医服饰的男子走入殿中。那男子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更藏着明显的紧张——他便是叶景年,因擅长辨识南北异域罕见药材,在太医院小有名气,却从未有过面圣的机会。此刻他双手紧紧攥着袖口,掌心满是冷汗,跪地行礼时,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哆嗦:“臣……臣叶景年,叩见皇上,皇上圣安。”
“平身吧。”弘历语气平淡,却自带帝王特有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叶景年身上,“听说你查验糕点,有了不同发现?细细说来。”
叶景年缓缓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弘历,目光落在地面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几分颤音却条理清晰:“回皇上,微臣……微臣不敢称有确凿发现,只是觉得这糕点的气味有些特殊。方才诸位前辈太医查验时,都着重于中原常见的落胎药,如麝香、红花、附子、桃仁等,可臣在仔细嗅闻桂花拉糕的残留碎屑时,察觉到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的异香,那香气极浅,稍纵即逝,寻常人极易忽略。”
“继续说。”弘历的语气多了几分专注,指尖敲击镇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是。”叶景年咽了口唾沫,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声音稳了些许,“这味散发异香的药材,微臣早年做游医时,曾在江南口岸的玉氏货商处偶然见过,名为‘血绒草’。它外观呈细腻的白色粉末状,单独服用时,是一味普通的养血药材,对常人无害,甚至能温和调理气血,故而诸位太医按常规方法查验,只当是寻常的滋补辅料,难以察觉异常。”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语气也沉了下来:“可这血绒草有个极为特殊的特性——若与另一味名为‘寒矶石’的药材搭配,便会产生剧烈的质变,成为一味活血祛瘀的猛药。寻常人服用,尚可疏通经络、缓解瘀滞,可孕妇一旦服用,便会直接刺激胎气,导致胎动不安,若剂量稍大,重则……重则滑胎。更关键的是,这血绒草与寒矶石,皆非中原出产,血绒草多由玉氏商人带入,寒矶石则常见于西域及玉氏边境,在京城极为罕见,除了熟悉玉氏及异域药材之人,极少有人知晓它们的搭配禁忌,更遑论用这种方法暗害他人。”
弘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指尖重新开始敲击镇纸,速度陡然加快,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锐利如刀:“你的意思是,这糕点中掺了‘血绒草’,而恭贵人当日同时接触了‘寒矶石’,两者在她体内相遇,才酿成了小产?”
“回皇上,正是此意。”叶景年连忙应道,“血绒草单独存在时,与寻常养血药无异,太医们自然查不出来;而寒矶石或许并非掺在糕点中,可能是恭贵人当日同时食用或是饮用了其他含有此药的东西,或是接触了涂抹过寒矶石粉末的器物——比如茶杯、脂粉、帕子之类,两者在体内相遇,才触发了药性。令嫔娘娘当日虽吃了糕点,却未必接触了寒矶石,故而安然无恙。”
弘历沉默不语,殿内只剩下他指尖敲击镇纸的声响,沉闷而压抑,如同敲在众人的心上。叶景年站在原地,浑身紧绷,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他深知自己这番话牵扯甚广,尤其是提及“玉氏药材”,极可能触动宫中敏感的神经,毕竟嘉贵妃金玉妍便是出身玉氏,这无疑是将线索指向了这位宠妃。
良久,弘历才缓缓开口,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此事你知我知,还有李玉,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包括太医院的其他太医。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朕定不饶你。”
“微臣……微臣遵旨!微臣绝不敢泄露分毫!”叶景年吓得连忙再次跪地,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下去吧。”弘历挥了挥手,眼底的思绪深沉难辨,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叶景年如蒙大赦,磕了一个头后,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殿,脚步慌乱,连转身时都险些撞到门框,可见其紧张至极。
殿内只剩下弘历与李玉,气氛愈发凝滞,檀香似乎都变得厚重起来。弘历盯着案几上的糕点碎屑,指尖摩挲着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狠厉:“血绒草、寒矶石……皆是玉氏及异域罕见药材,宫中知晓此搭配的,怕是没几个。”
李玉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意有所指,躬身低声道:“皇上,您是怀疑……嘉贵妃娘娘?”
嘉贵妃金玉妍本就出身玉氏,是玉氏进献给朝廷的女子,身边的贴身宫女贞淑亦是同族,若是说宫中谁最有可能获取这类罕见的玉氏药材,又知晓其搭配禁忌,非她们莫属。
弘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起身,走到案前,目光落在白瓷碟中的桂花拉糕碎屑上,语气低沉而威严:“李玉,你立刻带人去细查景阳宫——嘉贵妃宫中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尤其是她的心腹宫女贞淑,给朕仔仔细细地盘问!”
他顿了顿,补充道:“查她们近日是否与玉氏来人有过接触,宫中是否藏有血绒草、寒矶石这类药材,哪怕是一点点粉末都要找出来;再查恭贵人小产前后,贞淑有没有离开过景阳宫,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甚至是与谁多说了一句话,都要一一查清!”
“奴才遵旨!”李玉躬身应道,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奴才这就带人去查,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记住,此事要秘密进行,不可惊动嘉贵妃,更不能让后宫其他人知晓。”弘历语气严厉,眼神锐利地看向李玉,“若是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毁了证据,朕唯你是问!”
“奴才明白!”李玉连忙叩首,“奴才会乔装成例行查点宫物的样子,带着内务府的人去景阳宫,暗中盘问宫中的宫人太监,务必悄无声息地查清真相!”
说罢,李玉起身,快步退出偏殿,脚步急促却沉稳,衣袍扫过地面的厚毡,无声无息——他深知此事关乎皇嗣安危,一旦查实,便是涉及玉氏嫔妃谋害皇嗣的惊天大案,容不得半点差错,更不能泄露风声。
偏殿内,弘历独自站在案前,窗外的风雪愈发猛烈,寒风从窗棂缝隙中涌入,吹动着案上的宣纸,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手拿起一个盛放糕点碎屑的白瓷碟,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碟沿,眼神阴鸷。他一直知晓金玉妍心思深沉,争宠手段狠辣,仗着玉氏的背景和自己的宠爱,在后宫中颇为张扬,却没想到她竟敢动到皇嗣头上,还用这般隐蔽的玉氏药材,妄图掩人耳目。
指尖紧紧攥起,指节泛白,弘历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场看似由恭贵人引发的小产案,如今已然牵扯出更深的阴谋,而景阳宫那抹来自玉氏的身影,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等着李玉的探查结果,也等着揭开这深宫之中,又一层血淋淋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