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瓷缓缓抬起头。
那双平日里精明干练、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眸子,此刻却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复杂的情绪汹涌地交织在一起。
有难以掩饰的难过,有深切的失望,有心口被攥紧般的疼痛,甚至还有一丝被信任之人“背叛”的茫然……种种情绪汇聚成一片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沈青瓷镜片后的视线。
陈默被她眼中如此直白浓烈的情绪冲击得心头一紧,瞬间慌了神。
他从未见过沈青瓷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沈青瓷只是看了他这一眼,便飞快地重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文件,仿佛那枯燥的文字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带着明显的压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陈默……你和沈弘文,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青瓷的语气生硬,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但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暗流,是失望,是质问,更是一种被触及旧伤疤的痛苦。
陈默看着沈青瓷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选择任何敷衍或狡辩,决定坦诚相告。
“青瓷。”
陈默的声音放缓,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事情是这样的……”
陈默从接到那个陌生电话开始讲起,详细描述了与沈弘文在“竹苑”的会面,包括沈弘文如何表明身份、如何坦言是通过北大王明远院长获得他的联系方式,以及整个谈话的核心内容。
沈弘文对女儿事业的肯定,对父女间存在隔阂的无奈,以及那份小心翼翼、希望通过陈默这个“第三方”来默默关注和照看女儿的、属于一个父亲的笨拙请求。
陈默叙述得很客观,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经过。
讲述完毕,陈默看着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微绷紧的沈青瓷,继续说道:
“青瓷,我不知道你和沈叔叔之间,具体有着怎样的过往和心结。作为外人,我无法评判,更没有资格劝你大度或原谅。”
陈默的语气真诚而恳切:“我无法拒绝一位父亲的邀请,也无法无视他那份……想要关心女儿,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的请求。他向我提出那个请求时,态度是郑重的,甚至带着一丝……作为父亲的恳切。”
陈默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瓷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声音更加沉稳有力:
“但是,青瓷,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虽然在工作中,我们是上下级,但在内心深处,我早已将你视为可以并肩作战、值得完全信赖的伙伴和朋友。”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父亲沈弘文,他想要伤害你,或者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陈默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么,作为你的朋友和伙伴,我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保护你。”
“很多事情我并非当事人,不能妄加评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陈默,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或者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陈默的一段话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沈青瓷面前的文件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沈青瓷依旧低着头,但瘦削的肩膀却开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沈青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桌面上,很快就汇聚成了一小滩。
她一直强撑着的、用冷漠和疏离构筑起来的防线,在陈默这番坦诚而坚定的话语面前,彻底崩塌了。
当她昨天下午,从一位与沈弘文相熟、也曾见过她几面的叔辈那里,偶然得知陈默竟然和沈弘文一同出现在那个高规格的酒会上时,她的心就像瞬间被浸入了冰窖。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背叛感攫住了她。
沈青瓷以为陈默接近她、重用她,是否也与沈弘文有关?
是否这一切,又是她父亲那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
她是否再一次,沦为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甚至连自己苦心经营、视为脱离父亲证明的事业,也依然笼罩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窒息,甚至一度产生了立刻递交辞呈,从此在陈默和沈弘文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的冲动。
沈青瓷无法忍受这种被蒙在鼓里、被最信任的工作伙伴和她最想逃离的父亲“联手”安排的感觉。
然而,陈默刚才的解释和承诺,像是一道暖流,融化了包裹在她心外的坚冰。
陈默没有欺骗,没有推诿,而是选择了坦诚。
陈默理解她的处境,尊重她的心结,并且给出了作为朋友和伙伴最坚实的承诺。
原来……陈默并非父亲的“说客”,也并非别有用心。
他只是……被动地卷入了一场父女之间的隔阂之中,并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个不伤害任何人的平衡点。
自己……似乎错怪他了。
这种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委屈和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洪流,冲垮了沈青瓷一直以来的坚强伪装。
看着沈青瓷无声哭泣、脆弱得像个迷路孩子般的背影,陈默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一盒纸巾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陈默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是发泄,和一个安静的空间。
有些心结,需要她自己慢慢解开;有些往事,需要沈青瓷愿意开口,才能真正的倾诉。
而他,愿意等待,也愿意在沈青瓷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沈青瓷的泪水,似乎是为过去那个被困在父辈阴影下的自己而流,也为此刻这份艰难获得的、带着瑕疵却足够真诚的理解与守护而流。
办公室内,只剩下沈青瓷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和陈默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