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的和约虽已初步达成,但墨水未干,信任更是薄如蝉翼。
无论是成都深宫的病榻之忧,还是建业朝堂的猜忌算计,都让这份和平脆弱得如同初春的冰面。
诸葛亮与陈到深知,必须在这冰面彻底碎裂之前,施加最后的关键影响,让东吴彻底熄灭趁火打劫的妄想。
两道指令,一明一暗,一柔一刚,从成都丞相府飞快传出,分别送往建业邓芝处与夷陵陈到军中。
建业,吴宫偏殿:似无意,实有心的低语
谈判桌已从剑拔弩张转向了细节磋商。关于互市口岸的设置、关税的具体比例、战俘交换的流程等条款,双方官员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这一日,双方正为战俘名册的核对问题争执不下时,蜀汉副使似乎因连日劳累,加之江南气候不适,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涨得通红。
主使邓芝见状,眉头微蹙,略带歉意地对东吴主谈顾雍道:“顾公见谅,我等北人,初至江东,水土不服,属下偶感风寒,失礼了。”
顾雍自然表示无妨,还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太医。
邓芝摆摆手,叹了口气,仿佛不经意地感慨道:“无妨无妨,些许小恙,调养几日便好。说起来,我等离成都时,陛下亦因汉中大捷后诸事繁杂,偶感风寒,龙体微恙,还嘱咐我等南下需注意水土呢。陛下尚且如此,何况我等臣子。”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说完便立刻将话题拉回战俘名册上:“关于第三册第七页那名队率…”
然而,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东吴众臣心中瞬间荡开层层涟漪!
刘备…病了?只是偶感风寒?还是…?
顾雍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张昭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就连记录文书的小吏,笔尖也似乎停顿了半秒。
邓芝却恍若未觉,依旧专注于眼前的条款争论,表情认真无比。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蕴含的信息却极为丰富:
1. 承认有事: 不否认刘备身体有问题,避免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2. 定性为“小恙”: 强调只是“偶感风寒”、“龙体微恙”,将其定义为常见的、不严重的疾病。
3. 关联“政务繁忙”: 将病因归结于“汉中大捷后诸事繁杂”,合情合理,暗示只是劳累所致。
4. 陛下依然掌控大局: 还能嘱咐使者,说明神志清醒,仍在理政。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既回应了东吴可能听到的风声,避免了对方因完全被蒙在鼓里而产生的猜疑和冒险冲动,又传递出“局面仍在掌控”、“并非重病”的信号,更隐隐透露出蜀汉目前“急需稳定后方”的潜在需求——这反而让消息显得更加真实。
东吴众臣都是人精,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
他们不会全信,但也不敢不信。
继续试探?万一真是小病,岂不显得小家子气?若因此破坏和谈,更得不偿失。
完全不信?若刘备真的只是小恙,蜀汉实力未损,此时挑衅绝非明智之举。
邓芝这“不经意”的透露,如同一道精巧的心理枷锁,让东吴在“冒险一搏”和“维持和约”之间,更倾向于后者。
夷陵前线,月黑风高:白毦无声,惊雷乍现
与此同时,夷陵城外,长江南岸。
夜色浓重,江水呜咽。吴军虽然已停止大规模进攻,但防线依旧严密,巡逻队往来不绝,哨塔上火通明,防备着可能来自城中的反击。
然而,他们防备的方向错了。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下游险峻的江岸边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口中衔着一根细长的芦管,向着吴军防线侧翼的一处隐蔽滩头潜去。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足足数十道黑影,如同水鬼般,借着夜色和江涛声的掩护,悄然渡江。
他们是陈到麾下最精锐的白毦兵,精通水性,擅长夜战和渗透。
上岸后,他们迅速消失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没有火光,没有言语,只有手势和细微的鸟鸣声作为交流。
他们的目标,并非攻城略地,而是吴军防线后方的一处前沿哨所。
这里驻扎着约一个队的吴军,负责监视一段江面和通往夷陵的小路,位置相对突出。
白毦兵如同暗夜的狩猎者,无声无息地清除掉外围的暗哨,迅速包围了那处灯火依稀的哨所。
“行动!”带队校尉猛地一打手势!
“咻咻咻!”几声轻微的弩机响动,哨塔上两名正在打盹的吴军哨兵应声倒地。
几乎同时,数名白毦兵如同猎豹般扑入哨所营房!
刀光闪烁,血花迸溅!
许多吴军士兵还在睡梦中便已丧命,偶尔有惊醒试图反抗的,也迅速被配合默契、手法狠辣的白毦兵格杀或制服!
整个过程,快、准、狠!
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座前沿哨所便已易主。除了刻意留下的几个活口,其余吴军尽数被歼。
白毦兵并未停留,他们迅速搜查了哨所,带走所有文件地图,然后…开始放火!
冲天的火光瞬间在吴军防线侧后方燃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刺眼!
“敌袭!”
“后方起火!”
“蜀军过江了!”
附近的吴军营地顿时一片大乱!
警锣声、呐喊声、奔跑声响成一片!
大批吴军被惊动,慌忙向起火点增援,阵脚一时大乱。
而制造了这场混乱的白毦兵小队,却在吴军合围之前,如同来时一样,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强的夜间行动能力,扛着俘虏,带着战利品,再次悄无声息地遁入黑暗,从另一处预定的下水点潜回江北。
当吴军援兵大张旗鼓、如临大敌地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座烧成白地的哨所和满地的吴军尸体。
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江对岸的夷陵城头,忽然火把齐明,鼓声大作,仿佛在庆祝着什么,又像是在嘲讽着吴军的狼狈。
建业,消息汇总
翌日,两份报告几乎同时送到了孙权的案头。
一份来自谈判使团顾雍的密奏,详细汇报了邓芝“无意”间透露的关于刘备生病的情报,并附上了自己的判断:蜀主确有微恙,但似无大碍,蜀汉急于稳定东线,和谈诚意略显增加。
另一份来自夷陵前线陆逊的军报,语气则凝重得多:昨夜蜀军精锐小股部队,成功渗透我军防线,奇袭并焚毁我一处前沿哨所,守军全军覆没,敌军来去无踪,战力凶悍,行动极其专业。
陆逊在报告中强调,虽是小挫,然可见蜀军战力未损,警惕性极高,且极具进攻性,建议陛下对蜀仍需保持极大警惕,和谈虽可继续,然防务万不可松懈!
一个暗示蜀汉内部需要稳定,一个展示蜀军锋刃依旧锐利。
孙权看着这两份看似矛盾却又相辅相成的报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邓芝的话,可以理解为示弱,也可以理解为自信的烟雾。
陆逊的军报,则是赤裸裸的武力展示和警告。
一软一硬,一张一弛。
诸葛亮…好手段!孙权心中不禁暗叹。既给了台阶,又亮了肌肉。让自己既不敢轻易撕毁和约冒险,又无法轻视对方的实力。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传旨顾雍,和约细则,可酌情让步,尽快签署。”
“传旨陆逊,加强戒备,严防死守,不得再给蜀军可乘之机!”
最后的砝码已然落下,天平倾向了和平。
但孙权心中那根名为“野心”和“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他知道,这份和平能维持多久,不取决于一纸合约,而取决于成都那张病榻上的老人,能坚持多久,以及…他之后,蜀汉这艘大船,将由谁来掌舵,又会驶向何方。
而这一切,成都的诸葛亮与陈到,心中同样清楚无比。
暂时的危机度过,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