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紫宸宫在冬日苍白的日照下,更显巍峨肃穆。昨日种种,废后、晋位、家族决裂、收服李德全……如同一场急促的狂风暴雨,虽已过去,却在空气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紧绷的余韵。
萧明玥起得比平日更早些,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曾安枕。李德全那绝望又决绝的面容,指尖触碰窗棂的寒意,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棋子”的自觉,都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用过早膳,她如常坐在正殿,开始批阅内务府送来的新一日册簿。钱公公和孙嬷嬷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宫人们行走无声,态度恭谨,紫宸宫已然在她的掌控下迅速运转起来,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在午前被打破了。
李德全再次求见。这一次,他恢复了御前大总管应有的沉稳姿态,官袍整齐,面容平静,只是那微垂的眼睑下,目光比往日更加恭顺,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不再是来求救的落魄者,而是来履行“耳目”职责的投诚者。
“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
“李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皇上那边有何吩咐?”萧明玥放下朱笔,语气温和,仿佛昨夜那场交易从未发生。
“回娘娘,皇上并无吩咐。”李德全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仅容殿内几人听见,“只是……奴才在御前伺候笔墨时,听到几位阁老与皇上议事,隐约提及……提及了立储之事。”
立储!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猛地投入萧明玥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的心脏骤然一缩,指尖微微绷紧,但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只微微抬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德全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低声道:“几位老臣的意思……多是倾向于立嫡立长。他们提及,皇长子虽为庶出,但序齿居长,性情敦厚,勤学上进……而皇四子,虽天资聪颖,深得圣心,但终究……年幼,且其母……”他顿了顿,没敢说出“出身”二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皇长子!那个由早已失宠的端嫔所出、一向沉默寡言、几乎要被后宫遗忘的皇子!萧明玥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寒芒。那些老臣,是当真认为皇长子“敦厚”,还是想借此扶持一个易于掌控的幼主,以便将来继续把持朝政?亦或是,单纯因为她萧明玥崛起太快,手段太过凌厉,引起了前朝的警惕和反弹,不愿看到一个拥有强势母妃的皇子入主东宫?
无论哪种原因,这对她和她的皇四子而言,都是极其不利的信号!
“皇上……是何态度?”萧明玥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皇上并未表态,只听着几位阁老陈述,神色……有些深沉。”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答,“奴才瞧着,皇上似乎……也在权衡。”
雍帝在权衡。他既需要考量朝臣的意见,维护所谓的“祖宗法度”和朝局稳定,也需要思量皇子本身的资质,以及……皇子背后母族的势力。他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被权臣把控的太子,但也未必乐见一个拥有像她这样母妃的太子。
萧明玥的心缓缓下沉。她扳倒了皇后,登上了后宫权力的顶峰,却发现自己又面临着一个更为严峻、也更关乎未来的挑战——东宫之争。这不再仅仅是后宫妃嫔之间的倾轧,而是涉及国本,涉及前朝后宫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
“本宫知道了。”萧明玥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有劳李公公。”
“奴才分内之事。”李德全躬身,“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萧明玥微微颔首。
李德全退下后,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晚翠担忧地看着主子,只见萧明玥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娘娘……”晚翠轻声唤道。
萧明玥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与决断。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挺立的苍松。
“晚翠,你去将皇四子近日写的字,读的书,还有太傅的评语,都取来给本宫看看。”她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娘娘。”晚翠立刻领命而去。
立储?东宫?
萧明玥的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她费尽心力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将来看着别人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而让自己的骨肉屈居人下,甚至可能面临鸟尽弓藏的命运。
皇长子?敦厚?呵,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敦厚”往往意味着无能,意味着可欺!
她的皇儿,必须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不仅要在皇帝心中是最出色的,也要在所有人眼中,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那一个!
前朝的风声,她听到了。那么,就从现在开始,一步步,为她的皇儿,铺就通往东宫的道路。
这不再只是一场生存的游戏,而是一场关乎未来数十年,甚至更久远的,权力的传承与巩固。
一场新的,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而她,别无选择,只能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