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慢点……对……就这样……”岩罕一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边用极其低沉、仿佛带有某种安抚魔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既是在专业地指导着动作生疏的刘玉,更像是在这寂静得令人心慌的林间,对着可能还残存着一丝模糊意识的陈教授,进行着一种生命层面的沟通与鼓励。
整个急救过程,从判断到实施,岩罕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经过精密编程的机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高效、到位,充分展现了他除了那令人胆寒的战斗技能外,同样扎实、过硬、源自无数次实战锤炼的战场急救功底。
此刻,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暂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诡异的寂静之中,只剩下众人那无法完全平复的、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岩罕操作医疗用品时发出的细微的塑料摩擦和液体滴落声、以及陈教授那微弱得需要侧耳细听才能勉强捕捉到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掉的呼吸声。
远处,山谷的方向,偶尔还会顺风飘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难以分辨究竟是自然风声,还是敌人不甘心的远程观察所发出的细微动静。
但这片被绿色包围的、小小的林地,此刻却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与外面那个残酷血腥世界暂时隔绝的、正在争分夺秒与死神拔河的、脆弱而珍贵的生命孤岛。
张建国一边如同警惕的哨兵,持枪注视着右翼的动静,一边又不时地、快速地回头瞥向急救的这边。
他脸上那惯有的、混不吝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表情,此刻也彻底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与他性格不符的凝重与担忧。
紧抿着的嘴角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而被死死绑在树干上、低垂着头的索罗门,似乎也暂时停止了那些无意义的、消耗体力的挣扎。
他那双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眼睛,在扫过陈教授那濒临死亡、毫无生气的模样时,其眼神深处,似乎也极其快速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情绪——
那或许有一丝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或许有对生命脆弱的本能敬畏,又或许,夹杂着某些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思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它以心脏那沉重而缓慢的搏动为单位,一分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
缓慢而沉重地、令人窒息地流逝着。每一秒,都关乎着一条垂危生命的去留,也牵动着在场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弦。
就在岩罕刚刚完成那套行云流水却沉重无比的初步急救程序,将手中那袋已经彻底空了、被他无意识地捏扁皱成一团的生理盐水包装袋,随手塞回医疗包侧袋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直如同沉睡般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到的陈教授,那如同枯木般的喉咙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阵微弱到了极致、却又异常急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的呛咳声。
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片粗糙的砂纸在用力摩擦,又像是一台早已锈蚀、濒临报废的破旧风箱,在做着最后徒劳而艰难的拉动。
伴随着这令人心揪的咳嗽声,他那双紧闭着的、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皮,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仿佛在那沉重的眼皮之下,正进行着一场无比艰难、耗尽了所有生命能量的挣扎。
过了好几秒钟,仿佛用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气力,那沉重的、如同千钧闸门般的眼皮,才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
那双曾经充满了睿智光芒、能够洞察岩石深处秘密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眼神涣散、空洞而无助。
在透过叶隙洒落的、斑驳摇曳的光影中,茫然地、毫无焦点地缓缓转动着,似乎花费了漫长的时间,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才终于勉强将那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刘玉那张被焦虑、泪水和污渍彻底覆盖的脸上。
“教……教授!您醒了!您……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刘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的惊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担忧所淹没。
她手忙脚乱地用自己早已肮脏不堪的袖子,胡乱地、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和污渍,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
为教授呈现出一个更清晰、更干净、也更坚强的形象,哪怕这只是徒劳的心理安慰。
陈教授那涣散而无神的目光,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缓缓移动着,最终,又落到了蹲在一旁、脸色如同万年冻土般凝重沉肃的岩罕身上。
他似乎是在辨认,瞳孔在接触到岩罕那刚毅而熟悉的面部轮廓时,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他那干裂得翻起白色死皮、毫无血色的嘴唇。
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弱地翕动起来,像两条被抛上岸边、 desperate for water 的鱼,拼尽全力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最终只能带出一些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胸腔杂音的气流。
岩罕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立刻俯下身,将自己的一侧耳朵,尽可能地凑近陈教授的嘴边,同时抬起一只手,对着情绪激动的刘玉做了一个极其明确、不容置疑的“保持绝对安静”的手势。
“教授,您想说什么?我们在,您现在已经相对安全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混乱与恐惧、直抵人心的沉稳与力量,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资……料……”陈教授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掉,消散在空气中,但这两个字,却异常地、清晰地。
如同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印出来一般,带着一种刻骨铭心、超越生死界限的执念,从他干涸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U盘……那个……U盘……”
刘玉瞬间会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或者仪态,她立刻慌乱地转过身,双手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
颤抖着解开自己那件早已被汗水、泥土、血迹以及泪水浸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材质的外套纽扣,将手探入最内侧、紧贴着自己温热心口的一个用特殊防水布料精心缝制、极其隐蔽的暗袋里。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宝般,取出了一个用多层军用级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成人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物体。
她颤抖着双手,一层、又一层,极其耐心而又带着急切地揭开那些油布,最终,一枚泛着冷冽、沉静金属光泽的纯黑色U盘,毫无保留地、静静地躺在了她因为紧张而汗湿的掌心之中。
那U盘外表看上去极其普通,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或者特殊记号,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林间斑驳的光点,但在场所有知情的人。
无论是岩罕、张建国,还是被绑在树上的索罗门,心里都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块内部,所承载的那些数据、图表、公式和秘密,其真正的分量,足以撼动山河,颠覆认知,甚至影响国运!
“在这里,教授,在这里!您看!完好无损!我一直……我一直贴身藏着,用命保护着它,谁也没给!谁也抢不走!”
刘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她小心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般,将那枚还带着自己体温和汗水的、冰冷的U盘。
轻轻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放在了陈教授那只枯瘦如柴、布满了深褐色老人斑和无数细小划伤与灼痕的手里,并帮助他那几根已经完全无力自主弯曲、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指,极其勉强地、虚虚地合拢,握住了它。
陈教授的手指,在接触到U盘那冰冷、坚硬金属外壳的瞬间,仿佛真的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
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地动了一下,那冰凉的触感似乎刺激了他濒临熄灭的神经。
他的指尖,无比艰难地、带着一种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在U盘那光滑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着,仿佛在抚摸自己毕生心血的结晶。
他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球般的目光,再次缓缓转向岩罕,那眼神里,之前的茫然与无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沉重、无比肃穆、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意志以及未尽的事业都一并托付出去的、令人动容的决绝。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用尽这具残破身躯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如同梦呓般。
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交给……国家……一定……要……一定……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他说到这里,似乎气力不济,猛地停顿了一下,胸腔如同漏气的皮囊般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仿佛在蓄积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股力量,喉咙里的杂音变得更重,“……背后……还……有……他们……呃……”
他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完。一阵更加猛烈、更加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如同突如其来的风暴,猛地打断了他生命中这最后的嘱托!
他的身体因为这无法抑制的咳嗽而剧烈地痉挛、蜷缩起来,脸色瞬间由那种死寂的灰败,转为一种极其不祥的、病态的潮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