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时间特别短,一首《数鸭子》唱完,《两只老虎》刚开了头就停了。其他小朋友忙着下去,她却一动不动,她想再坐一次。
“舅舅,我能再坐一次吗?”
当穿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来到她身边时,她鼓起勇气朝舅舅喊道。
“先过来,我们去喝奶茶。”
她有点失落,小手摩挲着光滑的马背,依依不舍地跨下来。
“快点,等会儿再来!”舅舅催促着,随口许下了承诺。
他们去到了饮品车前,刘忆一杯奶茶,舅舅一瓶可乐,一起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各要了一瓶矿泉水。
“怎么样,我没夸口,漂亮吧?”舅舅闷了半瓶可乐,龇着大牙说。
“是挺漂亮的。”男人象征性的喝了点水,淡淡说道。
“小忆,跟叔叔阿姨问好。”
“叔叔好,阿姨好。”刘忆照吩咐问好。
“叔叔阿姨是地上的蚂蚁么?孩子太腼腆了。”女人语气里浓浓的不满。
舅舅随即拨正她的头,逼着她对上女人的眼睛。
“笑起来,说阿姨好。”他命令道。
女人的眼睛狭长,眼尾上翘,眉毛像毛笔的毫毛,又粗又长,几乎直到太阳穴。连环画里的坏女人就是这种形象,她们看似笑眯眯,其实心思歹毒,整人花样层出不穷。
“阿…阿姨好。”
她不止笑不出来,连声音都发颤。
女人轻笑一声不再理会她,转而对舅舅说:“不好意思啊小刘,没眼缘。”
舅舅陪着笑脸央求道:“别啊,艾总,就见了一面下结论是不是太早了,不如带回去相处相处,这孩子见了生人放不开,熟了就好了。廖先生,您说是不是呢?”
“小刘说的有道理,我看……”
“有道理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走!”
女人走了,留下一阵香水味的清风,很甜,甜中夹杂着一丝橘子皮的苦涩,多年后,她在康越心那里知道了香水的名字。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走了。后来,舅舅也走了,但在他走之前还留有一些画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揪着头发往后扯,嘴里自言自语道:“真他妈的邪门,这么好看的小孩儿竟然没人要,天理何在呀!”
“舅舅,那个阿姨看起来好凶。”她解释着,试图缓解舅舅的烦躁不安。
“凶怎么了,凶是缺点吗?人家有钱你知不知道,比你妈有钱一万倍,你做了她的孩子就能住大房子,穿美美的衣服,有玩具屋,有保姆,有前途!你个小崽子,分不清好赖货!”
刘忆瞬间明白了,舅舅要把她送人,泪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我是妈妈的孩子,我只要一个妈妈。”
舅舅被气笑了,“你倒是想有两个妈妈,可惜人家看不上呀!白忙活一场,真的是…无语。”
剩下半瓶可乐也没心思喝了,一把朝垃圾桶扔去,没扔得进去跌落在地上,转了半个圈停住了,棕褐色的液体伴着细密的泡沫也随之停顿。刘忆捡起可乐抱在怀里,她相信舅舅不生气了还会喝掉的,他喜欢可乐,上次在动物园他喝了三瓶。
“舅舅,我们去哪儿?”她小跑着跟过去。
“爱去哪儿去哪儿。”他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
舅舅走得飞快,刘忆跑着才能追上,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你他妈狗屁膏药呀跟着我,我去上厕所,男厕所,你也要跟着进去吗?”
刘忆摇摇头,“我在门外等。”
舅舅嘟囔了几句,刘忆没听清,但她肯定不是好话。
卫生间的外墙壁上有只大鱼缸,里面的小金鱼游来游去,刘忆很想走到跟前去看看,可是她不敢,她怕一不留神舅舅就走了,直觉告诉她舅舅不想带她回家。
舅舅从厕所出来,边走边系皮带,手也没洗,走到刘忆面前,换了一副面孔。
“是不是还想玩旋转木马?”
刘忆看着他满面笑容,以为他气消了,便点点头。
“好,满足你的愿望,你先去排队,舅舅肚子饿了,吃碗酸辣粉就过去,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舅舅捏捏她的小脸,宠溺地说。
“好吧。”刘忆将半瓶可乐递给舅舅,慢吞吞地朝旋转木马走去。
她排在队伍中,除了观察舅舅是否来了,还关注着哪个小朋友骑上了唯一一匹小黑马。她刚才坐的就是小黑马,一眼就相中了,白马王子固然帅,黑马王子则更酷。
排到她进场了,舅舅还没来,没有买票就无法进场,她只得在围栏外看着一个背着小黄人书包的小女孩儿坐上了小黑马。
音乐响起,灯光亮起,木马开始转动,他们仿佛进入了魔法世界,木马苏醒,变成了真的,它们迈开雄健的步伐向前奔跑,要把马背上的幸运儿送入幸福的国度。那里有和蔼可亲的外婆,有大把时间陪孩子的妈妈,还有出差归来亲切的爸爸。那里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和谐与美好。
然而,佛法世界里总会出现女巫,她的使命就是带来黑暗,带来不幸。穿着黑紫色斗篷的女巫,正施展她的法力,把马儿困在了方寸之地,它们逃不出去,只能徒劳无功的一圈又一圈,无论跑多少圈,都跑不出被诅咒的土地。
音乐骤停,木马渐渐结束奔跑,一旦停止,立刻变身成没有呼吸的雕塑。
突然间,她不喜欢木马了,呆呆地趴在围栏上等舅舅。
不知等了多久,太阳都疲惫的不想发热了,舅舅还没来,人来人往中,她紧盯着每一个男人的面孔,用全部注意力去辨别,可惜,都不是。
天色越来越暗,游人越来越少,她的落单终于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她被带到了值班室。新闻联播结束时等来了妈妈。
舅舅和外婆都是坏人,可是,他们活得最好。
好运一丁点儿都不舍得光顾她,自取其辱。
漫无目的地走着,难道来这儿就是自取其辱吗?坏人都活的好好的,好人都不在人世。外公,那个会偷偷给她买糖的小老头出车祸死了,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