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音落下,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辰那毫无波澜的金属头盔上。
需要一份“纯净”的星辉核心能量。
林生立刻明白了医生的潜台词。辰,作为星辉遗民的医疗官,其动力源、其存在的核心,必然蕴含着这样的能量。这所谓的“需要”,近乎是一种索取,一种……牺牲。
辰沉默着,星河光带头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没有看向医生,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实验平台上缓缓坐起的林生。
林生也看向辰。这一路,是辰将他从边界乱流中救起,是辰依照协议将他带回前哨,也是辰在他承受非人痛苦时,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虽然交流不多,但这份援手之恩,林生铭记于心。
“没有……其他替代方案吗?” 林生声音低沉,带着刚刚经历规则洗礼后的沙哑。他不愿因自己的前路,而让这位沉默的救助者付出不可知的代价。
医生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嗤笑:“替代?小家伙,你以为‘星骸护符’是什么?是你们凡人道士画的黄纸符箓吗?它是利用星辉文明最后的技术,模拟‘星陨奇点’那‘不灭’特性的微型造物!它需要最本源的、与星陨之地同出一脉却又保持‘纯净’的能量作为引子和基石!除了这位自愿奉献的辰医疗官,你难道指望我从那团不断蠕动的掠食者组织里提炼,还是从你身上那充满归墟污秽的印记里抽取?”
他的复眼转向辰,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理性:“辰,根据《终末观测站紧急事态应对法案》第7条第3款,当出现‘可能对观测星陨之地核心现象产生突破性进展的独特个体’时,站内所有资源,包括人员自身,应优先服务于该研究目标。你现在被征用了。”
冰冷的法规,宣判着看似无私的牺牲。
辰依旧沉默。他抬起带着金属手套的手,指向旁边光屏上林生刚刚测试的数据,尤其是最后那“存在度”逆势回升的惊人曲线。
“个体:林生。确认其独特性与潜在价值。其存在形式,可能蕴含对抗终焉的新路径。” 辰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基于此判断,以及《古老盟约》中对‘可能带来希望之火种’的援助条款,我,代号辰,自愿提供部分核心能量,用于制作‘星骸护符’。”
自愿。
这个词让林生心头一震。他看向辰,试图从那冰冷的头盔下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那道永恒流淌的星河光带。
医生似乎对辰的“识趣”很满意,复眼闪烁了一下:“很好。启动‘能量萃取协议’。过程会有3.7%的永久性效能损失,以及约72标准时的虚弱期。做好准备。”
他不再多言,走到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盛开金属花朵般的仪器前开始操作。
辰则平静地走到实验室中央一个升起的圆形平台上,盘膝坐下——一个与星辉遗民科技感格格不入,却莫名契合此刻庄重氛围的姿态。
林生挣扎着从实验平台下来,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无法阻止,这是辰基于自身意志与文明信念的选择。他只能将这份牺牲,牢牢刻印在心底。
医生启动了仪器。那金属“花朵”缓缓旋转,花瓣尖端射出数道柔和的、却带着强大束缚力的蓝色光索,轻柔地缠绕在辰的身上,最终汇聚于他胸口能量核心的位置。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星辰内部核聚变被约束的嗡鸣。辰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头盔上的星河光带亮度明显提升,流淌的速度也变得急促。
渐渐地,一点极其纯粹、极其璀璨,仿佛将整片星空浓缩于其中的蔚蓝色光点,从辰的胸口被缓缓引导而出。那光点脱离辰身体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光芒都仿佛黯淡了一瞬,所有的仪器读数都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这就是……纯净的星辉核心能量!它散发着温暖、浩瀚、孕育生机的气息,与周围星陨之地的死寂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与之同源。
医生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力场容器将那点蔚蓝光晕收纳。随着能量被抽取,辰头盔上的星河光带迅速黯淡下去,甚至出现了几处断流。他挺拔的身姿也微微佝偻了一些,仿佛承载了无形的重负。
“能量萃取完成。” 医生宣布,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杰作般的满足。他不再看虚弱下去的辰,而是捧着那盛放着蔚蓝光晕的容器,走向实验室另一侧一个布满精密灵纹(星辉科技与某种古老符箓体系结合)的工作台。
接下来的过程,林生看得目不转睛。医生将那份纯净的核心能量作为“墨”,以某种高能粒子流为“笔”,在一块不知名黑色兽骨(散发着与周围星骸同源的古老气息)上,开始镌刻无比复杂、细密的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静态,而是在成型的瞬间就开始自行运转、流淌,时而模拟星辰运转,时而呈现奇点内缩,时而又化作抵御侵蚀的屏障模式。医生的手法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与狂热,将星辉文明的科技结晶与对抗寂灭的终极理念,完美地烙印在这小小的骨片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标准时。
当最后一道纹路亮起,并与中央那点蔚蓝核心能量完美共鸣,融为一体时,整块黑色骨片仿佛活了过来。它不再散发死寂,而是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坚韧的、于毁灭中固守一点灵光的不灭意境!
医生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是电子合成音),将完成的护符拿起。那护符约莫巴掌大小,形制古朴,中央那点蔚蓝如同沉睡的星核,周围的黑色骨纹则如同守护它的星空壁垒。
“拿去吧,‘星骸护符’。” 医生将护符递给林生,“佩戴它,当你靠近星陨之地时,它能一定程度上欺骗那里的寂灭法则,将你识别为‘已沉寂’或‘同源’之物,大幅削弱针对‘存在’的抹杀效应。但记住,它并非无敌。过于深入核心,或者遭遇某些……特殊的存在,它依然会破碎。你的‘锚点’,才是根本。”
林生郑重地双手接过护符。入手温润,并不冰冷,那点蔚蓝星辉仿佛与他体内的微弱灵力,与他坚守的“存在”意念,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他走到辰的面前,深深一揖。
“此恩,林生铭记。”
辰虚弱地抬起头,星河光带头盔黯淡无光,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一个字。
医生打断了他的致谢:“客套话就免了。护符已经给你,通往星陨之地的航道坐标,我也已经输入了外面停靠的一艘小型‘星梭’。那艘船足够你抵达星陨之地的最外层边缘。”
他复眼看向林生,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严肃的意味:
“小家伙,前路已为你铺就。星陨之地,是终点,也可能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去吧,去亲眼见证那片最终的沉眠之地,去找到你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能保持着‘林生’这个名字。”
林生握紧手中的星骸护符,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润与守护之力,又看了一眼虚弱沉默的辰和眼前这位亦正亦邪的“医生”。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再次抱拳,随即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出了这间承载了他痛苦、蜕变与获得希望的实验室。
通道的尽头,一艘流线型、闪烁着幽蓝色尾焰的小型星梭,正静静地悬浮在对接平台上,舱门敞开,如同巨兽等待猎物入口。
而更远处,透过观测窗,那片庞大、扭曲、死寂的星陨之地星云,正散发着无声的召唤与致命的诱惑。
他的最终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