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行动的捷报如同燎原的星火，在“909”专案组指挥部冰冷的电子屏幕上迅速蔓延成一片象征控制的绿色。魏长明、郑怀古、马卫国……这些曾经显赫的名字被一个个标注上“已控制”的标签，带来的并非纯粹的胜利狂喜，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指挥部内部激起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暗流。
表面的高效运转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在悄然滋生。
赵晓颖隔着防弹玻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那些原本因省委书记亲临和行动开始而无比坚定的面孔上，在捷报传来后的短暂放松后，又重新蒙上了一层阴影。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急促，偶尔的眼神交换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与沉重。
她看到韩博站在总指挥席前，双手依旧撑在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初步成功而稍有松懈，眉头反而锁得更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条新传入的信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防备着什么。
李正峰守在通讯台前，耳机紧紧扣在耳朵上，但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那些“目标已控制”的汇报上，而是更专注于监听某些特定的、加密等级更高的频道，脸色凝重。
发生了什么？行动不是顺利得超乎想象吗？赵晓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清州市方面动态的情报分析员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韩组！清州方面有异常动向！”
这一声汇报，瞬间吸引了指挥部内所有人的注意。清州，是胡三强、刘明维案的发源地，也是魏长明、郑怀古势力盘踞最深的地方，那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至关重要。
“讲！”韩博的声音低沉。
“我们监听到清州市政府办公室、市公安局内部多个非加密频段，在行动开始后这半小时内，通讯量异常激增，远超平日同时段水平。虽然内容大多含糊，多用‘那边情况怎么样’、‘领导联系上了吗’、‘按预案办’等隐晦措辞，但频繁提及‘省里’、‘动静’、‘稳妥’等关键词。”
分析员快速调出几段音频波形和文字转译：“另外，清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能（马卫国的亲信），在行动开始后第八分钟，用自己的私人手机，拨打了一个位于邻省的号码，通话仅十七秒，内容无法监听，但该号码经初步核查，登记在一个与清州某矿产企业有关联的商人名下，此人曾多次出现在胡三强的宴请名单上。”
“还有，”另一名负责网络监控的人员补充道，“清州本地几个主要的民间论坛和社交媒体群组，在行动开始后二十分钟左右，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些内容相似的帖子，标题诸如‘清州要变天了？’、‘听说省里来了大动作’，内容看似是猜测，但行文刻意引导，暗示省里的行动‘可能影响清州稳定’、‘需要本地干部稳住局面’。”
一条条信息汇聚过来，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清州方面，已经敏锐地嗅到了省城这场雷霆风暴的气息！并且，正在以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方式，做出反应！
他们不是在公然对抗，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是在用这种隐晦的通讯、利用掌控的本地舆论场释放模糊信号、动用商业领域的关系网进行试探和串联……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利益共同体的自保本能和应激反应。他们在试探省里的决心到底有多大，底线在哪里；他们在试图统一内部口径，稳住阵脚，甚至可能已经在暗中销毁某些尚未被专案组掌握的次要证据，或者安排相关人员进行“潜避”。
马卫国虽然被抓，但他在清州公安系统经营多年，党羽绝非一两个副局长那么简单。魏长明、郑怀古在清州政商两界编织的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省城的抓捕如同斩断了巨蟒的头颅，但它在清州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庞大身躯和神经末梢，依然在本能地抽搐、收缩，试图规避随之而来的彻底清算。
韩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最担心的情况之一，还是出现了。清州的水太深，即便首恶已擒，其长期豢养的地方势力和利益共同体，绝不会甘心就此土崩瓦解。他们此刻的“暗流涌动”，就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大阻力和反扑的前兆。
“命令！”韩博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第一，加强对清州所有重点人员、重点部门的通讯监控和网络舆情监控，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句暗语背后的真实意图！”
“第二，通知已在清州待命的预备队，提高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针对专案组外围人员或证人的骚乱或破坏行动！”
“第三，协调清州市委（非马卫国系），以维护稳定为名，立刻对市公安局、财政局、国土局等关键部门进行人员管控，暂停所有非必要的外出和文件调阅，切断他们可能的内外串联渠道！”
“第四，宣传部门跟进，准备权威信息发布，引导舆论，绝不能让谣言和恐慌情绪在清州蔓延！”
应对指令一条条发出，试图将那已在清州涌动的暗流，强行压制下去。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能治标。只要王思远还在境外逍遥（指挥部刚刚已确认其脱逃），只要那些加密通讯背后的秘密未能揭开，只要清州乃至全省那些与魏、郑二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大小蛀虫未能彻底清除，这暗流就永远不会真正平息。它只会暂时潜伏，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度兴风作浪。
赵晓颖看着指挥部内因为这来自清州的“暗流”而骤然升级的紧张气氛，手心微微出汗。她原本以为，随着魏长明等人的落网，最大的危险已经过去。现在看来，父亲当年感受到的、那种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抓住的阻力，并非空穴来风。这清州的迷雾，即便在省城的雷霆之下，也并未完全散开，反而在更深、更暗处，凝聚着新的漩涡。
第一把火虽然点燃，烧掉了最显眼的枯枝败叶，但深埋在地下的腐根和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虫，依然在暗流中蠢蠢欲动。这场涤荡污垢的战争，远未到可以鸣金收兵的时候。真正的较量，从明处转入了暗处，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