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几步上前,抱拳一礼,脸上堆着熟稔的笑:“哟嗬,老几位!今儿巧了不是,怎么着,算我一个成吗?”
他顺势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扬声招呼,“掌柜的!添副碗筷,再切二斤酱牛肉,一碟肉皮冻,打壶好酒来!这顿算我的!”
崔小辫赶紧起身还礼,语气透着几分往日没有的恭敬:“哎哟宋爷!您太抬举了!今儿托您的福,咱哥俩算是开了眼,以前是咱哥俩眼拙,您多包涵!快请上座!”
王宇也麻溜儿站起来,转头朝柜台嚷嚷:“掌柜的,这么没眼力劲,上酒啊!宋爷发话了,麻利儿上酒上菜。还愣着干嘛?赶紧的。”
他回头对着宋少轩,笑得见牙不见眼,“宋爷,您这话怎么说的,哪能让您破费。您能来,就是给咱哥俩天大的脸面了!”
宋少轩哪会当真,稳稳坐下,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当啷”一声丢在跑堂端来的托盘里:“甭听他俩说的,菜你照样上,钱算我的,再给二位爷开瓶莲花白。”
崔小辫和王宇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崔小辫搓着手,嘿嘿一笑:“宋爷,您今儿这酒……怕是有什么“说道”吧?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咱哥俩别的本事没有,跑跑腿、打听个事儿,那是在行!”
王宇立刻接茬:“就是!宋爷您有事吩咐一声,咱绝不含糊!有话您直说,咱哥俩照办就是了。”
宋少轩就等这话,嘴角一勾,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按在油桌面上:“还是二位哥哥瞧得明白。是这么回事,帽儿胡同新搬来个主儿,叫张凎。这不,我想劳烦二位,帮我摸摸他的底儿,越瓷实越好。”
他手指点了点银子,“这个,二位先拿着喝茶。事儿办成了,另有心意。总不能叫兄弟们白忙活不是?”
银子一亮,话就说透了。崔小辫心里门儿清:宋掌柜这号人物,哪会平白无故跑这小馆子请他俩喝酒?九成九是前头那位公公有差事交代下来了。
王宇更是心花怒放:什么偶遇,什么请客?全是托词!办事儿就办事儿呗!他们这种人,眼里就认这个(他瞄了眼那锭银子)——真金白银!给足了钱,什么都好说。
崔小辫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眼睛一亮,“啪”地一巴掌拍在油亮的桌面上:“嗨!张凎,我说这个名字听着熟悉哪,果然老子知道这货!人瞧着吧,年过半百,家底厚实得很。我留心过,他吃穿用度都透着讲究,就是人忒宅,不怎么露脸。这号肥羊,小三子那小子可一直盯着呢!”
说罢,他利落地起身抱拳,“宋爷您稍坐,喝口茶,我这就去把那猴崽子拎过来!保管给您问个明明白白!”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地朝外走去。
王宇立刻堆起笑,对着宋少轩热络解释:“宋爷您甭急!那小子一准儿窝在隔壁大通铺里挺尸呢,抬脚就到!您放一百个心,”
他拍着胸脯,“那个小崽子,干的就是这“踩盘子”的营生,附近胡同但凡搬来个兜里有点钱财的,都逃不过他那对招子!这事儿您算找对门路了!”
宋少轩听着只想尽快离开,这都是些什么人!恶吏与恶霸沆瀣一气,百姓哪还有好日子过?
他强压着心头不适,终于等到崔小辫领来一个瘦猴般的小伙。那小伙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脚上一双草鞋连系绳都断了。
他唯唯诺诺地上前一拜:“几位爷,小的确实盯了几天张凎,可后来小的不敢了。那、那真不是一般人,小的怕惹祸上身,就没再跟下去。”
王宇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抬头瞥见崔小辫垂手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便随口道:“无妨,就把你知道的,告诉这位爷。”
“成,成!”小三子连连点头哈腰,转向宋少轩,“这位爷,小的盯了两天梢。那张凎除了去寺里上香,就是下馆子、逛铺子,花钱如流水,阔气得很。别的,小的真不知道了。”
宋少轩心下冷笑:这小子分明欲言又止。崔小辫方才离开片刻,怕是半道就已问过话,还特意嘱咐过了。自己再问也是白费口舌。
他当即起身,对两人一抱拳:“今日叨扰二位了,请慢用。”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眼看宋少轩身影消失在街角,王宇才慢悠悠开了口:“老崔,这唱的哪一出?里头……难不成有什么说道?”
崔小辫抬脚就踹在小三子屁股上,将他蹬了个趔趄:“怂包!把你刚才跟老子嚼的舌根子,再给官爷吐一遍!”
小三子扑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抖:“爷!小的瞧得真真儿的,那、那张凎……他是个公公啊!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跟了!万一冲撞了哪位宫里的贵人,小的这身贱骨头还不够填的!”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王宇瞬间心中了然,不耐烦地连连挥手:“滚!没用的东西,赶紧滚!”
崔小辫却一把拽住小三子的胳膊,将他提溜起来:“三儿,哥不让你白跑。”
他把桌上那碟肉皮冻和两张卷饼倒在牛皮纸上,包好塞进小三子怀里,“拿回去垫垫肚子。”
接着又摸出一串铜钱,拍在小三子掌心,“这点钱拿着。这两天,不用你贴太近,远远地留意着,看他几时出门,几时回窝就行。”
两人把小三子打发走,掸掸衣襟坐下,低声商量起来。崔小辫叼着烟卷狠嘬一口,烟雾缭绕中眯起眼:“怪不得那开茶铺的瘪三忽然抖起来了,原来是攀上了宫里的高枝!我看这个张凎,身上八成有事儿。王哥,你怎么看?”
“怎么看?”王宇灌了口酒,“一个在宫里当差,一个都到外头来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费劲巴拉找人盯梢?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是图谋钱财!甭管哪一条,里头都淌着油水!”
他斜眼瞥着崔小辫,哼了一声,“我说老崔,这事儿托给那毛头小子顶个屁用?最后还不是得求到咱哥俩头上来?”
“嘿!我就知道你明白!”崔小辫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下,“你要这么说那咱哥俩干他一票?”
他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要是有钱,咱哥俩正好捞足油水;要是替宫里那位公公动手,嘿嘿,攀上这条高枝,往后在街面上,咱腰杆子不更硬了?还愁没个靠山?”
几句话撩拨下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歪脑筋已然转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