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跑出来的长贵彻底懵了。按理说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四九城一个去处。津门、奉天、青岛,哪儿不能混口饭吃?
但话说回来,你要没个老乡投靠,总得自个儿有点真本事。穷人家嘛,要么能识文断字,要么会一门手艺,不然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
可长贵偏偏除了能吆喝两嗓子,别的啥也不会。这么一想,除了去京城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老相识拉一把,他简直无路可走。
于是他就朝着京城的方向闷头走,一边走一边巴望着:能遇上一队好心车马,捎他一段路,也好有个人说说话解闷。
可走了一整天,连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天黑了,只好钻进大车店,跟一群陌生人挤大通铺睡了一晚。
他还指望第二天早上能有车夫发发善心带他一程。谁成想,天一亮他睁眼一瞧,好家伙,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了,全赶早去煤山干活了。
长贵一边哀叹自个儿倒霉透顶,一边硬着头皮继续走。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走着走着,居然真叫他遇上了一列车队!
“伙计,这条路是往顺天府去的吗?”车队管家冲他喊了一嗓子。
“是啊,我这不是正走着呢嘛!”长贵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手往前一指。
“伙计,你真认得这路?”管家不放心,又追问一遍。
“那当然!爷在京城待了十多年,年年过年不走这路我能回家?”长贵嘴一撇,语气冲得很。
管家一听反而笑了:“既然认路就好办了。伙计,你给我们带路,走累了准你上车歇着,到了地方,我再赏你一块大洋,怎么样?”
“这位爷,您这边请!小的对这条路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到京城!您放心,带路的事包在我身上!”长贵顿时眉开眼笑,腰也弯了,嗓门也亮了,活脱脱换了个人。
管家一愣,好家伙,这位脸皮变得比翻书还快。不过转念一想,带路嘛,认路就行,便随他跟着,大不了不认识的时候再问。
长贵就这么混进了车队。他倒也识相,拿出在茶馆伺候人的那套本事,不叫他的时候就安安静静跟着,绝不多嘴。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管家朝他招招手:“上来歇会儿吧,正好问你点事儿。”
长贵一听,乐得屁颠屁颠爬上车:“爷,您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你说你对京城熟,那给我讲讲,哪儿热闹啊?”管家随口一问。
“哎哟,这可说来话长啦!前门大街、大栅栏、琉璃厂、鲜鱼口,热闹地方多了去啦!您要是好一口吃的,有八大堂、八大楼、八大居;要是想找点乐子,还有那八大胡同!”长贵来劲了,嘴皮子利索得像报菜名。
管家乐了:“呵呵,怎么什么都凑个“八”?”
“嗐,还不是早先根据八旗跟的嘛,什么都爱往“八”上靠!结果把“八国联军”凑来啦。”长贵一得意,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这……”管家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轻咳两声才稳住神色,追问道:“那不知附近可有医术高明的名医?”
“有啊!方郎中的医术就顶厉害,人家以前可是宫里的御医!”长贵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笃定。
“御医!”管家眼睛一亮,语气瞬间激动起来,往前凑了凑:“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那自然是知道的,先前常待在老裕丰……呃,也不一定。”长贵话到嘴边又顿住,想起方郎中随性的脾气,实在不敢打包票,便改口道:“我带你们去找吧,他也就那几个常去的地方,总能找着。”
“好!”管家当即从随身包裹里摸出两锭银子,“啪”地放在桌上,语气急切又郑重:“只要能找到这位郎中,确认他真是御医,这两锭银子就归你了!”
“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找方郎中,我还是有把握的!”长贵看着桌上的银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车队里没见多少货物,想必是有钱人急着进京求医!看来,自己这是时来运转了!
一行人走了五天,总算到了京城。管家赶紧让长贵带路去找人,长贵嘴上应得痛快,心里却直打鼓。结果倒好,家里、棋摊、酒肆找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长贵没辙,只好硬着头皮把人领到了老裕丰茶馆。
一进茶馆,几人都愣了神。“这茶馆……果然不一般。”管家不由低声叹道。长贵可顾不上感慨,径直走到方郎中面前,干笑着朝身后一指:“几位,找着了,就是这位。”
方郎中正和人下棋下到关键处,被人一喊心中不悦。扭头一看是长贵,眉头立刻拧成了个“川”字:“怎么是你小子?你找我准没好事!”
这时,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恭敬地抱拳行礼:“神医,是在下冒昧前来求医。若您能治好我的病,必有重谢!”
方郎中见真有病人,脸色稍缓,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医者父母心,人都找上门了,哪有不管的道理。带路吧,我随你去看看。”
待到了客栈,男子将衣服除去,露出身上病状。方郎中一看大惊失色,“竟然是“缠腰火龙”!这个病麻烦了。我也并无把握。”
管家一听,眼神顿时黯了黯,但心里却更加确信:这位郎中是真有本事,只一眼便说中了病症。他随手把一块大洋塞给长贵,上前一步,郑重地拱了拱手:“先生您说“并无把握”,那也就是说……还有得救?”
“有得救,但未必救得活。”方郎中也不绕弯子,叹了口气,“这位爷早年出过天花吧?这就是当时没除根落下的症候。等这病症绕着腰长满一圈,那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喽!”
那位衣着体面的病人闻言,非但不失望,反而眼中一亮,拱手赞道:“先生真乃神医!不瞒您说,之前我也找过几位名声在外的郎中,可连这究竟是什么病,他们都支支吾吾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