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荒野。
重新踏上被水泥和沥青覆盖的道路。
仿佛从一个冰冷绝望的梦境。
跌回充满烟火气的、嘈杂而真实的尘世。
车辆驶过带起的风。
卷起路边的尘土与落叶。
街边早点摊升腾着白色的蒸汽。
混合着油炸食物的香气。
钻进鼻腔。
行人匆匆。
脸上带着各自忙碌或慵懒的表情。
没有人多看这个衣衫褴褛、满身污渍、银发凌乱的少年一眼。
仿佛他只是这座城市背景里一个不起眼的、灰暗的像素点。
这种被世界“无视”的感觉。
意外地让白玉感到一丝……安全。
他拉高了从哥哥旧外套上拆下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连衣帽。
尽可能遮挡住自己的脸庞和显眼的发色。
低着头。
沿着人行道的边缘。
快速行走。
目标明确——
凌风凌雨下榻的酒店。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
唯一可能获取帮助。
又不会立刻将对方卷入过深危险的地方。
至少……
他们或许能提供一顿热饭。
一个可以暂时清洗和休息的地方。
以及……一些关于外界的信息。
他不敢使用公共交通工具。
也不敢在任何一个地方过多停留。
只能依靠双腿。
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
阳光渐渐变得炽烈。
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却也让他身上半干的污渍开始散发出更难闻的气味。
汗水从额角滑落。
混合着尘土。
流进眼睛。
带来刺痛。
他咬着牙。
无视了周围偶尔投来的、带着嫌恶或好奇的目光。
只是不停地走。
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见到凌风凌雨后该如何说。
不能全盘托出。
那会害了他们。
但也不能毫无缘由地求助。
会引起怀疑。
或许……
可以借用之前“休学后生活不顺、与哥哥暂时失联”的借口？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电量耗尽的手机。
也许可以请他们帮忙充电。
然后……联系星璃之前提供的某个备用渠道？
尽管希望渺茫。
但他必须尝试。
不知走了多久。
腿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喉咙干得冒烟。
胃部也因为饥饿而开始隐隐作痛。
他终于看到了那家位于市中心边缘、不算特别起眼的中档商务酒店的招牌。
站在酒店对面的人行道上。
他犹豫了。
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
可以看到大堂里光洁的地板。
舒适的沙发。
以及穿着体面、来来往往的旅客。
而他……
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汉。
就这样走进去。
会不会直接被保安赶出来？
甚至……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他踌躇不前时——
“我靠！白玉？！”
一个极具穿透力、熟悉无比的大嗓门。
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白玉浑身一僵！
猛地回头！
只见凌风穿着一件骚包的亮黄色印花t恤。
头发依旧挑染着几缕扎眼的蓝色。
正一手拎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
另一只手夸张地指着他的方向。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在他身边。
是穿着简约白色衬衫、戴着细框眼镜的凌雨。
他显然也看到了白玉。
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随即。
那讶异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担忧所取代。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白玉狼狈不堪的全身。
尤其是在他破损沾污的衣物。
和明显带着疲惫与惊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白玉？”
凌雨的声音依旧温和。
却比凌风那咋咋呼呼的语调多了几分凝重。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你哥呢？”
提到哥哥。
白玉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紧！
他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只能下意识地低下头。
避开凌雨那过于犀利的目光。
“哎呀！先别问那么多了！”
凌风显然没想那么多。
他把手里的购物袋往凌雨怀里一塞。
几步就冲到了白玉面前。
皱着眉头。
毫不嫌弃地拉起他脏兮兮的胳膊。
“走走走！”
“先跟我们回房间！”
“瞧你这小脸白的！”
“跟从哪个难民营跑出来似的！”
“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
“还是遇到抢劫的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
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有些僵硬的白玉。
就往酒店里走。
白玉被动地跟着。
感受着凌风手掌传来的、毫无心机的、带着点粗糙的温热触感。
鼻尖突然一阵发酸。
这种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关心。
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
照进了他冰冷绝望的心底。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投来疑惑的目光。
但在凌风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说了句“我弟弟，路上摔了一跤”后。
也就没有再过多关注。
进入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
白玉能更清晰地闻到凌风身上那股阳光活力的气息。
和凌雨身上淡淡的、带着书卷气的清新香水味。
与自己身上的污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更加局促地低下了头。
“喂，白玉。”
凌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递过来一罐刚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的、还带着冰凉水汽的可乐。
“给你。”
“看你嘴唇都干裂了。”
白玉愣了一下。
看着那罐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红色铝罐。
犹豫着没有接。
“拿着呀！”
凌风直接把冰可乐塞进了他手里。
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皮肤传来。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跟你风哥还客气啥！”
凌风咧开嘴。
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
笑容依旧灿烂得没心没肺。
“一会儿到房间。”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我让酒店送点吃的上来。”
“有什么事。”
“等吃饱喝足再说！”
白玉握着那罐冰可乐。
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
和铝罐上凝结的水珠。
眼眶微微发热。
他低着头。
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轻轻说了句：
“……谢谢。”
电梯到达楼层。
凌风熟门熟路地领着白玉来到他们的房间。
是一个标准的双人间。
干净。
整洁。
空气中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淡淡的香氛气味。
凌风把白玉推进浴室。
塞给他一套看起来是凌雨风格的、干净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
“快去洗洗！”
“衣服可能有点大。”
“先将就一下！”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浴室里。
白玉站在光洁的瓷砖上。
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神惶恐的自己。
恍惚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温暖明亮的光线。
哗哗流淌的热水。
柔软的毛巾。
和外面那两个……对他释放着毫无保留善意的旧友。
这一切。
与几个小时前那个冰冷、污浊、充满杀戮与绝望的地下世界。
仿佛是割裂的两个时空。
他拧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
冲刷着他身上的污垢、血渍。
也冲刷着紧绷的神经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
他站在水幕下。
任由热水包裹住冰冷疲惫的身体。
很久。
很久。
直到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
直到感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
他才关掉水。
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
换上了那身干净的衣服。
衣服果然有些宽松。
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
和凌雨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角清香。
他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表情。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然后。
推开了浴室的门。
门外。
凌风已经叫了客房服务。
小圆桌上摆着几样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和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凌雨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洗好了？”
凌风招呼他过去。
“快过来吃饭！”
“饿坏了吧？”
白玉走到桌边坐下。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让他空荡荡的胃部一阵痉挛。
他拿起筷子。
却有些无从下手。
“先喝点汤暖暖胃。”
凌雨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推到他面前。
声音温和。
白玉低下头。
小口地喝着汤。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流入胃里。
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想哭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忍住。
默默地。
开始吃饭。
凌风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这两天在南边玩的趣事。
试图活跃气氛。
凌雨则安静地吃着饭。
偶尔抬眼看看白玉。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深思。
饭后。
服务员收走了餐盘。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白玉知道。
无法再回避了。
他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
迎上凌雨审视的目光。
和凌风带着关切与好奇的眼神。
“凌风哥，凌雨哥。”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沙哑。
但已经平稳了许多。
“我……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