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酒杯的碰撞声中,在虚伪的欢笑声中,如同被拉长到极致的、黏稠的糖浆,缓慢地,流淌着。
大厅之内的气氛,已经在酒精的催化之下,达到了某种荒诞而又病态的顶点。有人在高声喧哗,有人已东倒西歪,更多的则是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看戏般的眼神,频频地瞟向那张,位于风暴中心的主桌。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只名为“耐心”的沙漏,流尽最后一粒沙!
刘千户,那张因为饮酒和过度兴奋,而涨成了猪肝色的肥脸上,一双细小的眼睛里,早已被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毫不掩饰的残忍与贪婪,所彻底填满!
他看着,那个正烂醉如泥般,瘫软在椅子上,甚至半个身子都已经趴在了桌案之上的顾昭,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终于伴随着浓烈的酒气烟消云散。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一个空有几分蛮力,却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纵然让你侥幸,得了一些功劳,建立起了一份所谓的基业,又能如何?在这座由真正的权力与阴谋,所构建起来的、吃人的丛林之中,你终究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想到只要再过片刻,顾昭的人头,便会成为自己脚下的垫脚石;那被无数人所觊觎的、神秘的炼铁之法,那数百名精壮的百战老兵,那足以日进斗金的工坊……所有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刘千户,便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兴奋地,燃烧、沸腾!
他缓缓地转过头,与那位始终,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般,坐在首席主位之旁,从始至终,滴酒未沾,只是在安静地、用一块白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自己那柄狭长倭刀的东瀛浪人——柳生一郎,交换了一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最后的眼神!
眼神之中,只有一个字——杀!
柳生一郎,微微地颔首,他那张如同枯井般,古波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残忍而又嗜血的微笑!放下了手中的白布,他那只握着刀柄的、指节分明的手,青筋一根根地,暴起!
时辰已到!
杀机,如决堤之洪!
刘千户猛地,从座位之上,站了起来!他那肥硕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那只,盛满了“送行酒”的、沉重的银质酒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坚硬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地面,重重地,摔了下去!
“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平地之上,陡然炸响的一道惊雷!瞬间,便击穿了整个大厅之内,那所有的嘈杂与喧嚣!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的按钮!
时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那喧闹的、充满了酒气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比门外那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还要冰冷!还要,令人窒息!
紧接着,刘千户那充满了无尽的、暴戾杀意的咆哮声,如同沉雷滚滚,轰然炸响!
“来人啊——!”
他伸出肥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那个,依旧“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所知的顾昭!
“总旗顾昭!酒后失德!竟敢在老夫的寿宴之上,意图对本官不轨!给我——拿—下—!”
这是信号!
是最为血腥、最为直接的、动手的信号!
他的话音,甚至还未曾完全落下!
“唿——!”
一阵凌厉如刀锋般的、破空的风声,骤然响起!
只见在大厅两侧,那几扇原本,用来装点门面的、巨大的山水屏风之后!在那几根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用来支撑房梁的廊柱之侧!
在那所有,能够藏匿身形的、阴暗的角落里!
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漆黑的身影,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暴起!
十几个!
足足有十几个身穿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手中握着一柄柄,在烛火的映照之下,闪烁着如同毒蛇信子般、森然白光的、狭长而又弯曲的——倭刀!
这些来自东瀛的浪人,就如同,一群从地狱深处,被召唤而来的、最为致命的恶鬼!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只有常年在刀口之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才会拥有的、浓郁的血腥与死气!
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他们的身法,诡异绝伦!
他们一言不发,目标,明确得,令人心悸!
所有人的刀锋,都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最为决绝的姿态,直直地,扑向了那张,位于整个杀局最中心的——首席!
而冲在最前面的,也最为致命的,正是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东瀛剑客——柳生一郎!
“唰——!”
他的刀,出鞘了!
一道亮得仿佛能够,撕裂夜幕的、匹练般的刀光,带着一声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凄厉的呼啸!如同一道,自九天之上降下的白色闪电!以一种,超越了人类视觉极限的速度,朝着那个,依旧趴在桌案之上,仿佛,毫无防备的顾昭的——后颈!狠狠地,劈了下去!
这一刀,快!准!狠!
凝聚了他毕生的、剑道修为!
他自信,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在如此出其不意的时机之中!别说是一个,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莽夫,即便是,大明军中,那些所谓的成名宿将,也断然没有半分,能够躲开的可能!
他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下一刻,那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满整个酒桌的、美妙的景象!
而与此同时,在座的那些,前来观礼的、青山堡的军官们,在经历了那短暂的、如同见鬼般的呆滞之后,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惊恐与混乱的尖叫!
“啊——!杀人啦!”
“有刺客!快跑啊!”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刘千户,竟然会如此的简单粗暴!竟然真的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寿宴之上,悍然动手!
恐惧,瞬间便摧毁了他们所有的理智!
他们如同一群被投入了沸水之中的蚂蚁,魂飞魄散地,尖叫着,哭喊着,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这个,即将变成修罗场的、血腥之地!
桌椅,被撞翻!酒菜,洒了一地!
整个宴会大厅,在一瞬间,便陷入了,末日般的、极致的混乱!
然而!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之中!
就在柳生一郎那柄,凝聚了他毕生杀意的刀锋,距离顾昭那看似脆弱的后颈皮肤,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
就在,那森然的刀气,甚至已经,割断了他几根黑色的发丝的、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原本,如同烂泥一般,趴在桌案之上的顾昭,那颗,始终低垂着的头颅……
猛地抬了起来!
没有丝毫的预兆!
那动作快得就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而他抬起的那张脸上,那双原本应该充满了迷离与混沌的眼睛里,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的醉意?!
有的只是如同万年冰窟一般,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的冷静!
有的只是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般的、浓烈到,几乎已经凝为实质的——冰冷杀机!
“等你们……很久了!”
一声低沉的、如同死神呢喃般的冷笑,从他的唇边逸出!
他不退!
反进!
就在柳生一郎的刀锋,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刹那,顾昭的身体,如同一头苏醒的、蛰伏的巨熊,轰然,暴起!
他的左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抓住了面前那张,由厚重的实木打造的、沉重的八仙桌的桌沿!
“起——!”
一声爆喝!
他那看似并不如何夸张的身躯之内,瞬间,爆发出了,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的巨力!
“轰隆——!”
那张至少重达百斤的、铺满了残羹剩酒的实木酒桌,竟然被他硬生生地,从地面之上,单手掀了起来!如同一面巨大的、不规则的盾牌,迎着那道,致命的刀光,狠狠地撞了上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巨响!
柳生一郎那柄,无坚不摧的倭刀,狠狠地,劈在了厚实的桌面之上!刀锋深深地嵌入了木头之中,却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而在掀起酒桌的、同一瞬间!
顾昭的右手,快如鬼魅!早已从那个毫不起眼的腰包之中,掏出了那颗他为刘千-户,精心准备的——“贺寿大礼”!
那是一颗,用牛皮与麻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拳头大小的球状物!
他用拇指熟练地,拉开了那根隐藏在麻线之中的、特制的引线!
“刺啦——!”
一阵刺鼻的硫磺燃烧的青烟,冒了出来!
“送你们一份……大礼!”
顾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如同魔鬼般的、冰冷的笑容!
他将那颗,已经开始,剧烈燃烧的震撼弹,朝着那些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蜂拥而来的、东瀛浪人,最为密集的人群之中狠狠地扔了过去!
下一秒!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恐怖的巨响,轰然炸开!
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大厅之内所有的尖叫与哭喊!
整个千户所,仿佛都被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型炸雷给狠狠地劈中了!整座由砖木结构搭建而成的正堂,都在这恐怖的声浪之中剧烈地摇晃、颤抖!房梁之上,灰尘,簌簌而下!
而伴随着巨响而来的,是一团足以刺瞎所有人眼睛的、炽烈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白光!
那白光,就如同正午的太阳,在所有人的眼前轰然炸裂!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都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一片,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无尽的惨白!
那些首当其冲的东瀛浪人,在一瞬间便遭受到了最为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只感觉到,自己的双眼,仿佛被一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了进去!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耳朵里除了那种,如同千万只蜜蜂,在同时嘶鸣的、尖锐的耳鸣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们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视觉与听觉!
阵型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有人捂着眼睛,满地打滚,发出了野兽般,凄厉的惨嚎!
有人如同无头的苍蝇,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倭刀,却只能砍在自己同伴或者廊柱、墙壁之上!
整个杀局,在一瞬间,便被这颗超越了时代认知的小小“烟花”,彻底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