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木格窗,在熊旅(楚骏)的麻布衣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正蹲在院落的槐树下,手里攥着一根枯枝,在泥土上画着昨日从宫人口中听来的楚国疆域——从郢都向北画一条粗线到方城,向南延伸至洞庭湖,东边圈出鄱阳湖,西边则点了几个代表巴国、蜀国的小圈。这是他穿越成熊旅的第三个月,每日除了跟着老内侍学楚文、练射术,最常做的事,便是像这样“绘制”春秋地图,将现代记忆里的诸侯格局,一点点锚定在这个真实的时代。
“王孙,该去给夫人请安了。”老内侍伯常轻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伯常是楚成王生前的近侍,楚穆王登基后没舍得杀他,派来照料熊旅,算是宫里少有的敢跟他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熊旅点点头,拍掉手上的泥土。他知道,所谓“请安”,不过是楚穆王的姬妾们互相试探的场合——自从楚成王死后,后宫便像一池被搅浑的水,谁都想借着“亲近王孙”的由头,在新王面前争些分量。而他这个“十岁王孙”,便是那池水里最微妙的浮萍,既不能被任何人拉拢,也不能得罪任何有势力的姬妾。
穿过抄手游廊时,熊旅故意放慢脚步,耳朵却竖得笔直。廊下的宫女们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断断续续飘进他耳中:“……若敖氏的人昨日又进了宫,听说求见大王,想讨丹阳的封地……”“还有薳氏,前几日献上了三匹汗血马,大王赏了他们百匹布帛……”
他心里默默记下——若敖氏是楚国最古老的宗族,历代出了不少令尹(宰相),楚穆王能弑父登基,背后少不了若敖氏的支持;而薳氏则是新兴贵族,靠着军功崛起,最近在朝堂上势头正盛。这两大家族明争暗斗,正是楚穆王用来平衡朝堂的棋子,也是他未来必须小心应对的势力。
到了穆王的正妻芈氏宫中,熊旅规规矩矩地行跪拜礼。芈氏坐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玉珠,眼神却没落在他身上,只淡淡问了句:“今日射术练得如何?”
“回母妃,能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了。”熊旅低着头,声音软糯,故意露出孩童的怯懦。他知道,芈氏一直忌惮他这个“唯一的王孙”,若表现得太过聪慧,只会让她心生警惕。
果然,芈氏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还算勤勉。不过你年纪尚小,不必急着练这些,多跟着先生读些《诗》《书》才是正经。”说罢,便让侍女端来一盘蜜枣,打发他离开。
走出芈氏宫殿,熊旅悄悄将蜜枣塞进袖中——这东西在宫里不算稀罕,但在宫外却是稀罕物。他记得伯常说过,负责看守宫墙的士兵们冬日里常吃不饱,若是能偶尔给他们些小恩小惠,将来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听到更多宫外的消息。
回到自己的院落,熊旅立刻拉着伯常坐在槐树下,假装玩“诸侯游戏”,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地图问:“伯常,为什么我们楚国的方城要修在北边呀?那边不是有郑国、陈国吗?他们不打我们吗?”
伯常愣了愣,随即压低声音:“王孙有所不知,方城是咱们楚国的屏障,有了它,北边的诸侯就难进楚国一步。不过最近郑国跟晋国走得近,去年还跟着晋国打了咱们的盟友蔡国,大王为此事,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发了火呢。”
“晋国?”熊旅故作好奇地追问,“就是那个有重耳(晋文公)的国家吗?他们很厉害吗?”
“可不是嘛!”伯常叹了口气,“晋文公当年在外流亡十九年,回国后把晋国治理得兵强马壮,前年还在城濮打败了咱们楚国的军队,现在诸侯们都围着晋国转呢。咱们大王登基后,一直想找机会报复晋国,只是若敖氏和薳氏在这事上吵得厉害,若敖氏想先稳住国内,薳氏却想立刻出兵,大王还没拿定主意。”
熊旅心里一凛。他记得历史上,楚穆王在位期间,确实多次与晋国争夺霸权,还灭了江国、六国,扩张了楚国疆域。但现在看来,楚穆王刚弑父登基,朝堂内部并不稳固,若敖氏和薳氏的分歧,正是他可以利用的缝隙——至少在他成年之前,绝不能让楚国陷入与晋国的大规模战争,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份,很可能被当作“质子”送到其他国家,那便是灭顶之灾。
接下来的日子,熊旅愈发谨慎。他故意在射术课上“失手”,将箭射偏到靶外,让教射术的大夫觉得他“资质平平”;读楚文时,也只背些简单的句子,避开那些涉及朝政、兵法的篇章。但私下里,他却把伯常给他讲的朝堂琐事,一一记在心里,还借着“玩闹”的名义,让宫里的小内侍带他去看宫墙的防御——他发现西北角的宫墙年久失修,墙根处有个隐蔽的小洞,足够一个孩童钻过,这便是他为自己留的“后路”。
入秋时,郢都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瘟疫,起因是城外的河水被污染,宫里有几个宫女染上了疫病,高烧不退。巫祝说这是“成王的怨气作祟”,要杀几个曾经侍奉过成王的宫人为“祭品”,平息怨气。伯常听到消息后,吓得脸色发白——他正是成王的旧侍,很可能被列入“祭品”名单。
“王孙,老奴……老奴怕是要不行了。”伯常躲在熊旅的院落里,声音发颤。
熊旅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楚穆王借“瘟疫”和“巫祝”的名义,清理成王旧部。但伯常是他在宫里唯一的依靠,绝不能让他死。他低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拉着伯常的手说:“伯常,你别慌,我有办法。”
他让伯常找来几块艾草,又让小内侍偷偷从厨房拿来些生姜和酒,按照现代记忆里的“消毒”方法,将艾草点燃,用烟熏房间,再用生姜泡酒后擦拭伯常的手心脚心。“你就说自己染上了疫病,但是用‘艾草熏屋’的法子治好了,”熊旅压低声音,“巫祝说瘟疫是怨气作祟,你能自己好起来,就说明你没‘沾染’成王的怨气,大王就不会杀你了。”
伯常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没想到几天后,宫里的疫病渐渐平息,而伯常“自愈”的事也传到了楚穆王耳中。楚穆王本就对巫祝的话半信半疑,见伯常不仅没死,还能干活,便顺水推舟,不再提“祭品”的事,只把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流放了事。
经此一事,伯常对熊旅更加忠心,也渐渐发现这位王孙“不简单”——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奇怪却管用的法子,比如让宫女们用煮沸的水洗衣物,避免疫病传播;比如提醒负责粮仓的官员,将粮食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防止发霉。这些法子看似简单,却在宫里悄悄传开,连楚穆王偶尔听到,都忍不住称赞一句“旅儿心思细”。
转眼到了年底,楚穆王要在章华台举行祭祀大典,祭祀祖先和天地。按照规矩,熊旅作为王孙,要跟在楚穆王身边,参与祭祀。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楚国的王公贵族面前,也是他近距离观察朝堂格局的最佳机会。
祭祀当天,章华台前人山人海,若敖氏的宗主、令尹斗勃,薳氏的族长、司马薳贾,还有其他宗族的首领、各地的封君,都穿着朝服,站在台下。熊旅跟在楚穆王身后,目光飞快地扫过人群——斗勃面色沉稳,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楚穆王,带着几分审视;薳贾年轻气盛,腰杆挺得笔直,看向斗勃的眼神里满是不服;而其他小宗族的首领,则大多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祭祀仪式开始后,巫祝捧着祭品,念着晦涩的祝词。熊旅却没心思听,他的注意力全在楚穆王的表情上——当巫祝提到“楚成王”时,楚穆王的手指微微蜷缩,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熊旅心里冷笑,看来这位弑父登基的新王,终究还是怕“天谴”的。
仪式结束后,楚穆王留下斗勃和薳贾议事,其他人陆续散去。熊旅故意落在后面,假装系鞋带,耳朵却凑近殿门,听着里面的对话。
“大王,晋国最近又在拉拢郑国,若不尽快出兵,郑国就彻底倒向晋国了!”这是薳贾的声音,带着急切。
“不可!”斗勃反驳道,“今年楚国遭遇旱灾,粮食减产,若是贸然出兵,国内百姓会有怨言。不如先派人去安抚蔡国、陈国,等明年粮食丰收了,再出兵不迟。”
“令尹是怕了晋国吧!”薳贾语气带着嘲讽。
“你!”斗勃气得发抖。
殿内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楚穆王的声音响起:“好了,别吵了。令尹说得对,今年确实不宜出兵。不过……”他顿了顿,“可以派一支小部队,去骚扰郑国的边境,让他们知道楚国的厉害。”
熊旅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场潜在的“大战”,暂时是避开了。他悄悄退开,正好遇到伯常来找他。“王孙,该回府了。”伯常低声说。
熊旅点点头,跟着伯常往回走。夕阳下,章华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知道,这深宫里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十岁王孙”,要走的路,还很长。但至少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在刀尖上跳舞,学会了用孩童的身份作掩护,悄悄观察、悄悄布局——他要等,等一个能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甚至改变楚国命运的机会。
回到院落,熊旅再次蹲在槐树下,用枯枝在泥土上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将晋国、郑国、陈国都圈了进去,然后在楚国的位置上,重重画了一道竖线。“楚国,”他低声呢喃,“你的未来,绝不会只停留在这方城之内。”
夜风拂过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而在不远处的宫墙之上,一轮新月缓缓升起,照亮了郢都的夜空,也照亮了这位少年王孙眼中,藏着的、属于未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