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编坊搞了场“祖孙编竹”活动,王磊带着王竹安、王竹宁,竹豆带着学生,围着老竹桌编同一只竹篮。王磊编底,王竹安编帮,王竹宁编沿,竹豆和学生们编提手,编出来的篮子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闹劲。有个老人看了直抹泪:“这哪是编篮子,是编一家子的念想啊。”
王竹宁四十岁那年,收了个徒弟,是当年那个编不好蜻蜓的小姑娘,如今成了非遗研究员。她给竹器做检测,发现铁雄编的竹鱼用的是五年生的老竹,纤维密度比新竹高三成:“太爷爷选料真讲究,难怪能传这么久。”王竹宁笑着说:“他哪懂检测,就知道‘老竹子经踹,像老伙计靠谱’。”
竹豆的儿子出生了,小名竹芽,刚会爬就爱啃王竹宁编的竹制玩具。竹豆怕他扎着嘴,想收起来,王磊却拦着:“让他啃,竹味进了肚,将来才认这门手艺。”竹芽长牙时,王竹安特意设计了款竹制磨牙棒,上面刻着小竹鱼,竹芽叼着它,口水把竹纹泡得发亮,像极了当年的铁雄。
有天夜里,王磊做了个梦,梦见铁雄、小花、念竹、竹囡坐在老竹棚里,围着竹桌编竹器。铁雄编鱼,小花递篾条,念竹在旁边记账,竹囡给大家剥糖。他刚要凑过去,却被一阵“哗啦”声吵醒,是那只圈尾巴竹鱼掉在了地上,鱼肚子里的石子滚出来,正好落在铁雄的老砍刀旁。
王磊捡起竹鱼,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地上拼出片竹叶的影子。他突然明白,这些年攒下的竹器、故事、手艺,早像竹根一样,在土里盘根错节,连着几代人的心跳。
第二天一早,王磊让王竹安设计块新招牌,把“铁雄竹编”改成了“竹家铺子”。他摸着招牌上的字说:“咱这手艺,早不是哪个人的了,是一家子的,是所有认这口竹味的人的。”
风穿过新挂的招牌,老竹鱼和圈尾巴鱼又撞在了一起,“哗啦哗啦”响,像在说:“对喽,日子这东西,从来不是一个人编的,得大家伙儿凑在一起,你添根篾,我补个缝,才能编得暖,编得长。”
竹芽学会的第一句话是“鱼鱼”,指着墙上的竹鱼直嚷嚷。王磊抱着他,指着窗外的新竹苗:“那是太爷爷的鱼,这是你的竹,咱的日子,还长着呢。”阳光落在竹芽的笑脸上,也落在那些新旧交错的竹器上,暖烘烘的,像永远烧不熄的灶膛火。
竹芽会跑的时候,最爱追着王竹宁编的竹蜻蜓跑。那蜻蜓翅膀是用当年铁雄留下的老竹篾做的,薄得透光,在空中飞起来带起一阵竹香。王竹宁总站在廊下笑着摇竹柄,看小家伙跌跌撞撞扑向蜻蜓落下的方向,裤脚沾着草屑也不管。
“慢点跑!”竹豆从屋里探出头喊,手里还拿着给学生批改的作文本。本子上有篇《竹棚记事》,写的是上次来实践时,王竹宁教大家辨竹龄——“三年竹最嫩,适合编篮子;五年竹最韧,能编鱼;七年竹最硬,得劈开当骨撑”。竹豆在旁边批了行字:“你看,竹子跟人一样,年纪不同,本事也不同。”
王竹安的工作室接了笔大订单,给城里新开的民俗博物馆做套竹制展柜。他带着设计图回老竹棚,铺开在那张用了三代人的竹桌上。“得用老竹料,”王磊用烟斗敲了敲图纸,“博物馆要的是‘古味’,新竹太飘,镇不住场。”王竹宁蹲在墙角翻竹料,从最底下翻出几根裹着油纸的老竹,“这是前年从后山老竹根下挖的,七年整,够硬。”竹皮上还留着当年铁雄做的记号——一个歪歪扭扭的“雄”字。
王竹安摸着竹皮上的刻痕,突然说:“我想在展柜栏杆上编点小竹鱼,就像太爷爷那只。”王竹宁抬头笑了:“我早备着篾条了,昨晚劈了半夜,全是五年竹的细篾。”竹豆凑过来看图纸,指着角落的花纹:“这里加圈竹节纹吧,太奶奶当年给竹篮锁边总用这个,说‘节节高’。”王磊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竹桌的裂纹里,那裂纹是去年冬天冻出来的,王竹宁用竹胶补过,现在倒成了天然的装饰。
展柜送进展馆那天,馆长摸着栏杆上的小竹鱼直点头:“这鱼编得有劲儿,像在游似的。”王竹安指着鱼眼睛——是用竹节上的小结疤做的,“太爷爷编鱼从不画眼,说‘活物的眼得让它自己长’。”正说着,竹芽被竹豆抱在怀里,小手抓着栏杆不放,嘴里喊着“鱼鱼”,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竹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王竹宁的徒弟,那个当年哭鼻子的小姑娘,现在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匠人。她带了台扫描仪来,给老竹棚里的旧竹器建档。扫到铁雄那只歪竹鱼时,屏幕上跳出一串数据:“竹纤维密度92%,比现在的新竹高15%。”王竹宁蹲在旁边看,突然说:“他当年总说‘老竹经踹’,原来不是瞎吹。”徒弟笑着调扫描仪:“等建档完,我写篇论文,题目就叫《从一只歪竹鱼看民间竹编的生存智慧》。”
入秋时,竹棚顶上的瓦片被台风掀了两块。王磊要请瓦匠来修,王竹宁却搬了梯子爬上顶:“太爷爷当年就是自己修的,说‘竹棚的顶,得自己盖才踏实’。”他踩着椽子铺新瓦,王竹安在底下递瓦,竹豆扶着梯子,竹芽举着小竹铲在旁边“帮忙”铲泥。王磊坐在竹椅上抽烟,看着四个身影在阳光下移动,突然想起铁雄当年盖这竹棚时,也是这样——自己爬梯子,小花递钉子,念竹扶着梯子,竹囡在旁边递水。时光好像打了个结,把过去和现在系在了一起。
修好顶的那天傍晚,竹芽在竹棚里学步,摇摇晃晃扑向王磊怀里,手里攥着片刚捡的竹叶。王磊把竹叶放进他嘴里,小家伙吧唧吧唧嚼着,嘴角沾着绿沫子。“你太爷爷当年也爱嚼竹叶,”王磊摸着竹芽的头,“说这样能辨出竹子的好坏——甜的是好竹,涩的是废竹。”王竹安闻言摘了片竹叶放进嘴里,咂咂嘴:“还真是,后山那片新竹就偏涩,难怪编出来的东西发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