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并未将他们直接送回杭州,而是降落在了一处偏僻的、挂着某地质勘探研究所牌子的军事管制区。高墙电网,戒备森严。
经过初步的医疗处理、消毒冲洗、换上一身干净但单调的作训服后,三人被分别带进房间做了简单的问询记录,然后被带到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的密闭会议室等候。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压抑的紧张感。
胖子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嘀嘀咕咕:“这待遇,怎么跟审犯人似的?胖爷我好歹也是人民功臣吧?连杯热茶都没有?”
吴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抹历经风霜后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锐利并未褪去。他知道,真正的“审问”还没开始。
张起灵坐在他旁边,更是如同老僧入定,呼吸轻微得几乎不存在,仿佛与周围冰冷的环境融为一体。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穿着熨帖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锐利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动作干练的年轻助手,以及手臂吊着绷带、脸色依旧难看但强打精神的山鹰。
中山装男人在主位坐下,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吴邪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的微笑:“吴邪先生,王月半先生,张起灵先生。首先,我代表相关部门,感谢三位在此次紧急事件中提供的巨大帮助和付出的牺牲。”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胖子撇撇嘴,小声哔哔:“光用嘴谢啊?来点实在的行不行?”
中山装仿佛没听见,继续道:“我是此次事件的善后总负责人,姓杨。情况,山鹰队长已经做了初步汇报。但有些细节,还需要向三位进一步核实确认。”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助手立刻打开了录音设备和笔记本。
“请问三位,在主墓室核心区域,除了报告中所说的‘能量体生物’和机关,是否还发现其他异常物品?比如,特殊的玉器、帛书、或者……棺椁内的残留物?”杨负责人的问题听起来很常规,但目光却紧紧锁定着吴邪的反应。
吴邪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杨负责人,我们进去的主要目的是救人,不是考古。里面情况极度混乱,爆炸、坍塌、还有那种黑影的攻击,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注意那些细枝末节。”他巧妙地将问题挡了回去,只字未提那口诡异的窨子木棺椁和可能存在的“异宝”。
杨负责人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立刻追问,转而看向张起灵:“张先生,据报告显示,你对那种……能量体,有特殊的克制作用?甚至能开启一些特殊的机关?能否解释一下原理?”
张起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方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会议室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山鹰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语气带着敬畏:“杨负责人,确实如此。张先生的身手和……一些特殊方法,在这次行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没有他,我们可能全军覆没。具体原理……恐怕属于个人隐秘,不便透露。”他隐去了关于血液的具体细节。
杨负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逼问张起灵,又将目光转向胖子:“王先生,听说你身手不凡,而且……对古代墓葬结构颇有见解?”
胖子嘿嘿一笑,打了个哈哈:“见解谈不上,就是胆子大力气大,吃的亏多了,多少涨点记性。比不上你们专家,我们就干点体力活,拼拼命。”
杨负责人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根据现有信息和三位带回的样本,我们初步研判,溧阳侯墓中的所谓‘影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物或鬼怪。它更可能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由极端怨念、特殊磁场、以及古代邪术催化产生的……能量聚合体,或者说,一种基于阴气和负能量存在的‘类生命体’。”
他顿了顿,观察着三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墓主溧阳侯戢,痴迷长生,其所用的方法早已偏离正统道教方术,更近乎巫蛊邪法。他可能利用殉葬者的庞大怨气、特殊矿物、以及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媒介’,试图打造一个永恒的‘阴魂之国’,供其死后继续‘统治’和‘修炼’。而那些影魅,很可能就是他实验的失败副产品,或者……是他设想中的‘阴兵’。”
这个解释,某种程度上与吴邪之前的推测吻合。
“那棺椁里的正主呢?”吴邪忽然开口问道,“他成功了吗?或者说,他变成了什么?”
杨负责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棺椁已被彻底摧毁,无从考证。但根据最后监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和……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推测,墓主本身的状态,可能远比那些影魅更加……诡异和危险。他的长生,或许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也绝不希望看到的形态,实现了部分。幸好,已被三位果断摧毁。”
他的话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也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重。
“关于这座墓的一切,”杨负责人语气转为严肃,“已被列为最高机密。所有相关信息,包括地点、内部情况、以及三位在此次行动中的具体细节,都必须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这是保密协议。”助手将几份文件推到三人面前。
胖子拿起文件瞅了瞅,咂咂嘴:“意思就是,咱们这趟差点把命丢了,最后还得当啥也没发生过?”
“这是为了大局稳定,也是为了保护三位免受不必要的打扰和潜在风险。”杨负责人语气不容置疑,“当然,相关部门会记住三位的贡献。”
吴邪看都没看那份协议,目光平静地看向杨负责人:“那位孙教授和他的学生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会得到最好的医疗和心理干预,并在签署协议后,安排新的身份和工作环境,开始新的生活。”杨负责人回答,“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吴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或许对那些精神崩溃的幸存者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时,杨负责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助手那里接过一个透明的证据袋,里面装的,正是那张泛黄的、写着吴三省承诺的纸条。
“这件物品,”他将证据袋放在桌上,“按照规定,本应作为相关证据收归存档。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看向吴邪,“考虑到其特殊性和吴三省先生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们可以破例,由吴邪先生你自行处理。”
他将选择权抛给了吴邪。收回,意味着彻底斩断与过去的某种联系,但也可能意味着官方仍会借此关注吴家。留下,则是一份沉甸甸的、不知何时又会引爆的“人情债”。
吴邪看着那张改变了他接下来命运的纸条,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将证据袋拿了过来,没有打开,直接塞进了口袋里。
“多谢。”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杨负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所有流程似乎都已走完。杨负责人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会面:“再次感谢三位的配合与付出。后续如果还有需要了解的情况,我们会再联系……”
“联系?”吴邪突然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不再平静,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缓缓扫过杨负责人、他身后的助手、以及一旁脸色微变的山鹰。
胖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站了起来。张起灵依旧坐着,但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
吴邪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嘲讽和疲惫。
“杨负责人,还有各位,”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我们进门到现在,一个小时零七分钟。我听到了询问,听到了研判,听到了保密要求,听到了‘大局为重’。”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定格在杨负责人脸上。
“但是,我没有听到一句对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对失去战友的士兵、甚至对我们这三个差点把命丢在下面的人,一句像样的慰问。”
“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对‘贡献’的实质性认可。只有一份要求我们闭嘴的协议。”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山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杨负责人脸上的公式化笑容也微微僵硬。
吴邪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我想,各位可能搞错了一点。”
“不是我们主动请缨要去闯那龙潭虎穴。是你们的人,拿着我三叔二十年前的字条,深夜敲开我的门,‘求’我们帮忙救人。”
“我们不是你们的部下,不是的雇员,更不是……需要被审问和防备的嫌疑人。”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历经无数阴谋和生死后磨砺出的锋芒,竟让久居高位的杨负责人也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你们现在的这种态度,”吴邪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很,不,喜,欢。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说完,他不再看会议室里的任何人,对胖子和张起灵简单说了句:“我们走。”
转身就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胖子愣了一下,立马跟上,嘴里啧啧有声,冲吴邪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门口站着两名站岗的士兵,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吴邪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移,只是周身那股收敛已久的气势骤然放开!那是一种手染鲜血、执掌过庞大计划、与最诡异事物搏杀后形成的冰冷煞气,混合着吴家小太爷固有的执拗和锐利!
两名士兵呼吸一窒,伸出的手竟然僵在了半空,被那无形的气势所慑,一时不敢真正阻拦。
吴邪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胖子和张起灵紧随其后。
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吴邪脚步未停,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平淡地扔下一句话:
“派辆车,送我们回杭州。”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杨负责人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晦暗不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山鹰额角渗出了细汗,低声道:“杨局,他……”
杨负责人抬手打断了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对助手道:“按他说的办。用我的车,安全送到。”
然后,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吴小佛爷……果然名不虚传。”
走廊外,胖子追上吴邪,挤眉弄眼,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笑道:“可以啊天真!刚才那架势!牛逼!真有几分‘吴小佛爷’说一不二的派头了!胖爷我都让你唬得一楞一楞的!”
吴邪身上那慑人的气势早已收敛,脸上只剩下浓浓的疲惫。他白了胖子一眼,没好气道:“屁的派头……累死了。赶紧回去睡觉。”
张起安静地跟在旁边,目光落在吴邪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极浅极淡地,几乎看不见地,弯了一下唇角。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
真正的麻烦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那座墓,关于“它”,关于张起灵的秘密,以及吴三省留下的人情债,远远还未结束。
但此刻,他们只想回家。
回到那个暂时可以远离一切诡秘风云的、名为雨村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