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风波后的校园,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水面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吴悠住院,解雨臣忙于处理后续影响和暗中调查,黎簇等人消停了许多,整个环境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这平静,反而让王胖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一心护着吴悠的胖子。医院里吴悠昏迷中偶尔流露出的、与他平时柔弱形象不符的扭曲表情,解雨臣日益凝重的神色,以及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吴邪在庆典台上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揭发和LEd屏幕上清晰无比的证据……所有这些,都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这天深夜,王胖子独自一人拎着几罐啤酒,在学校后街那条吴邪回画室必经的、灯光昏暗的小巷口来回踱步。他脸上没了往日的神采,胡子拉碴,眼袋深重,显得十分憔悴。
当吴邪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王胖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站定,堵在了路中间。
吴邪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明显状态不对的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马路隐约传来的车声。
王胖子看着吴邪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手里的啤酒递过去一罐,声音干涩:
“喝……喝点?”
吴邪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王胖子讪讪地收回手,自己拉开一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罐,冰凉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一些勇气。
他用力把空罐子捏瘪,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吴邪,那张胖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挣扎,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后的郑重。
“吴邪……”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其别扭的生疏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人。他尝试着用了那个久远的、带着特定意义的昵称,“不,天……”
刚吐出一个字,他就猛地顿住,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叫那个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吴邪,深深地、几乎呈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吴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胖爷我……”王胖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重,“……对不住!”
他直起身,脸上因为激动和羞愧而涨得通红,眼神却不再闪躲,直直地迎上吴邪的目光:
“以前是胖爷我眼瞎!心也瞎!听信小悠……听信吴悠的一面之词,被他那副样子骗得团团转!不分青红皂白就针对你,骂你,甚至……甚至在天台那次,还差点对你动手……”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哽咽,这个一向大大咧咧、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眼圈竟然有些发红。
“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被人当枪使了还乐呵呵的!对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混账话……胖爷我……我他妈……”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挥舞着手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悔恨。
吴邪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那个插科打诨、总能带来烟火气的胖子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和自责的王胖子,眼神复杂。
有唏嘘,有感慨,有一丝物是人非的黯然,但唯独……没有释然,也没有动容。
等王胖子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吴邪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残忍:
“胖子。”
他叫了这个称呼,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感。
“你不用给我道歉。”
王胖子一愣,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吴邪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已经消散的、承受了无数委屈和绝望的灵魂。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吴邪。”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王胖子的瞳孔猛地一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吴邪接下来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吴邪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公正:
“所以,我也不能,更没有办法,替他接受你的道歉,或者……原谅你。”
这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地挫在王胖子的心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
是啊……他道歉的对象,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个人!而他曾经施加的那些伤害,承受者……那个真正的、懦弱的、不擅言辞的吴邪,可能……可能已经……
王胖子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连弥补错误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他看着吴邪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喉咙发紧,半晌,才用几乎破碎的声音问道:“他……他到底……怎么样了?那天你说……经历了生死……”
吴邪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在经历了你们给予的一切之后,一个人,还能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轻,却比任何指责都更沉重。
王胖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他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愚蠢、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个他曾经或许在心里隐隐鄙夷过、却又因为某种连带责任而觉得自己有义务“管教”一下的“不成器”的吴邪,竟然是以那样一种绝望的方式,消失在了他们的偏见和冷漠之中。
吴邪看着崩溃的王胖子,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他无意扮演审判者,但他必须让这些人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去。那个名为“吴邪”的年轻人,已经用他的死亡,为所有的冤屈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句点。
“好好想想吧,胖子。”吴邪最后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想清楚,你真正该对谁感到愧疚。也想清楚,你现在看到的‘吴邪’,究竟是谁。”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瘫软在墙边的王胖子,独自一人走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巷子里,只剩下王胖子压抑不住的、充满了痛苦与悔恨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风中飘散。
道歉来得太迟。
而有些过错,注定无法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